郝樹聲
在仁慶的長篇小說《四十歲的女人》研討會上，我調侃他說，你作為鄉鎮黨委書記，白天的政務那么繁忙，到了深夜，在文學的天地里，想象著四十歲女人的心態、情態，陰陽互補，應當是很愜意的事情。其實，我在披閱這部可讀性很強的小說的時候，腦子里也是浮現出東方藍梅、戈小鶯、鄧玉秋和柯克西、水溪年華等一群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活靈活現的影子。

這是一部探索之作。直觀上看，作者沒有去寫那些活潑可愛、青春亮麗的女性，而是寫了幾個接近人生臨界狀態的女人。它的探索意義就在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幾個作者這么集中地描寫過這個層次的女性。仁慶選擇了幾個具有代表意義、符號性的女人，有地位顯赫的高官顯達，有忙忙碌碌的公務人員，有干事創業的職業女性，有無所事事家庭主婦，她們在現實的背景下，時聚時散，構織出生活風俗畫，上演著人生悲喜劇。東方藍梅是貫穿全書的主人公，她在上部集中表現在因為自己是通過不正當手段得來的婚姻，潛意識對愛情難以維系的焦慮，突出表現在對丈夫的防閑上，與丈夫的前妻交惡，盯梢丈夫的行蹤，細心清點安全套的數目，懷疑丈夫與保姆有染，最終防不勝防，因為兒時伙伴、暗中戀她，居心叵測，為愛情和金錢而鋌而走險的李保堂提供了丈夫與水溪年華茍且的光盤，而妒火中燒，鬧得天地翻復。就是這樣一個女性，卻對女友鄧玉秋的偷情給予了同情和支持，在感情脆弱時竟然接受了李保堂的性侵犯，卻在下部中多次婉拒了處心積慮想與她交歡的報社副主編承厚，而且既對“石女”戈小鶯表現了同情和憐憫，又對戈的男人傅東，與另一個可能是作者和讀者最欣賞的女人梁艷芳，從卑夷到理解，展開了友情。作者獨具匠心地設計出，在東方藍梅頑強掙扎中，有一個強權而陰險的女人水溪年華，始終左右著她與柯克西的命運，到了水溪年華香消玉殞后，依然陰魂不散。這是多么復雜的人生，多么復雜的心態，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在仁慶的筆下，娓娓道來，有血有肉，真切感人。

深層次看，作者并非是為了寫女人而寫女人，而是在索解人生的密碼，探索人性的要義。無論男人或者女人，在四十歲這一年齡段，都是非常重要的時期。二者的共同特性，就是都已經走向成熟了。但人們常常說，“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這當然是從容貌上而言的。也正是在這個年齡階段，男性可能正處于事業、情感的巔峰期，女性卻處在精神、容顏的衰退期。仁慶的筆下，通過生動傳神的故事，向人們透露出處在這個年齡段的女性，面對即將失去的韶華，面對男女之間情與性相比的此消彼長，顯示出外強中干的無奈。水溪年華憑借權力的魔仗，到底挽救不了因貪腐而身敗名裂的命運；東方藍梅從犯有闊太太通病，嫉妒猜忌，打翻了醋壇子，在男人敗落后的失意中奮起，卻為了滿足占有欲望，扭曲了本該讓人敬仰和效法的女強人的形象，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為了一張700萬元的銀行卡，與柯克西斗法，硬把合作伙伴逼上了梁山；柯克西和東方藍梅本來是一對情敵，因為曾經擁有過同一個男人格日樂，為了兒子格小樂的前程，而與東方藍梅捐棄前嫌，聯手挽救敗局，艱難創業，最終因為得不到東方藍梅信任而分崩離析，狠狠地耍了東方藍梅一把。她們都因為心智的成熟，同其他的男人和女人，乃至整個社會勾心斗角，頑強抗爭，又因為年齡的不自信，在情感中失落。

這是一部勸善之作。仁慶也許在寫作的動機里，就隱隱約約意識到寫這部作品的深層次含義。社會上爾虞我詐太多了，血腥爭斗太多了，太需要和諧與平和了，太需要寬厚與包容了。古往今來，這么多紛紜復雜人生畫卷，其實集中表現在步入壯年這一年齡階段的男人和女人身上。因為在這一個特定的時段，飲食男女基本上走完了愛情、婚姻和生兒育女這些人生的必經過程，心理失去了信任，生理失去了單純，生存角逐取代了美好的情感。在人類歷史上，一幕幕悲壯的人生故事，差不多都是在這一時段的男人和女人中展開的。所謂“四十而不惑”，其實正是人生到了這個階段，才開始有了事業上的成就，有了獨立成型的人格，同時也會自然地引發因為競爭而產生出來的和諧的失衡。
作者雖然把人物活動放在了社會的大背景下，寫了當今時代的風土人情，寫了房地產開發，寫了政治風波，也寫了杭州、平遙古城和喬家大院以及晉商，借助人物的口吻，寫了關于作者自己對于大到政治經濟，小到考核升遷的獨到見解，但在開篇就有意識地引入了一個宿命的環境，一個宗教的環境。整部書中不乏佛學思想，禪語箴言。他從東方藍梅眼皮跳寫起，到她去龍山拜佛，拜謁空真法師，獲得一張寫有“寬厚”的護身符，后來又在杭州靈隱寺巧遇空真法師，都是讓主人公企圖在冥冥的神明中，茫茫的人海中，尋求精神上的解脫和寄托，直到后來格日樂看破紅塵，剃度出家，皈依佛門，東方藍梅依然執迷不悟，到底沒有走出世俗的羈絆和纏繞，命運悲慘，一敗涂地。作者就像一個催眠大師，有意無意之間，循循善誘讀者向善，與人為善，尋求一個空靈的境界，尋求心靈的寄寓。他似乎在暗示讀者，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現實經濟社會中，無論男人或者女人，都要學會寬容，善待自己，善待他人，不要相互傷害，不必過分拘泥于卿卿我我的私情。因為那種田園牧歌式的愛情，在農業時代也不過是一種人類美好的向往，而只存在于文學作品之中，在這個時代更是早已成了沉渣?？床煌?，看不穿，拿不起，放不下，只能是徒惹無盡的煩惱，害人害已，無益于家庭生活，無益于身心健康。可是，作者自己就分外明白，這種勸善，究竟有多大作用，實在把握不準。所以，在作者的筆下，主人公東方藍梅就一直找不到感情的歸宿，擺不脫塵世名利的束縛，在佛學循循善誘的矛頭焦點上，始終針扎不進，水潑不入。讓人不禁莞爾的大調曲子《李豁子離婚》里邊，李豁子說的“就我這爛臟樣子，馬臉七乎不可論恁真”，在現實生活中總不好找到這種心態平和的人，大家都在執著、沉迷，不可自拔。所以作者只好自己嘆息，讓讀者對作品中展示出來的人物形象，環顧自身周圍那些隱約可見的影子，從中得出感悟和啟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去吧。

無容置疑，仁慶的為人處事、從政歷練是成功的，他的這部作品也是成功的。作品成功的標志是，已經擁有了眾多的讀者，感染了讀者，贏得了贊譽。無論男人或者女人，無論處于何種心態，都能領略到這部作品的陸離風光。當然，對于任何嘔心瀝血的作品的評論也不能失之于寬厚。作為親密的朋友，我想說的“但是”以后的話是，這部書的社會學和倫理學以及哲學價值，還有待于評論家、讀者的發掘和判斷。書中的事件仿佛與現實近似，但人物又讓人覺得缺乏煙火氣。而且書中故事情節的展開中，還存在個別失當之處，如東方藍梅總是在見到法師后遇上算命的，所有帶有啟示意義的表述和夢境，都過于直白，少了虛幻構成和讓人想象的空間。也許作者過多地吸收了《紅樓夢》寫作手法，為了表現文學品性，讓一些人在情感爆發時，突然吟唱一些歌謠，以及為了避免對號入座，設計了格日樂、柯克西、班圖夢、水溪年華這些與現實生活背景不符的名字，反而讓讀者覺得滑稽，有點怪怪的感覺，削弱了文字的張力。不管如何說，我相信仁慶深厚的藝術功底，他一定能夠在總結反思的基礎上，寫出更加成熟精到的作品來。我們期待，拭目以待。
2008年11月3日凌晨

作者：117.95.16.*   回復：0   發表時間：2010-02-11 10:3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