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斐斐 @ 2006-09-09 12:32:26
說起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小學老師。她姓刁，名叫刁玉珍，今天我還想得起她的模樣。她不漂亮，臉色也不太好，有點黃，顴骨高高的，就是一老太太。梳的是那種把頭發往后一籠，拿卡子一別的直直的短發，前邊沒有劉海，后面的頭發垂到耳根，剪得齊齊的。她挺厲害。

我原來在另外的一個小學讀書，我的班主任是個漂亮的女生，圓圓臉，年輕，穿漂亮的花裙子，聲音溫柔帶磁性，嘴唇略微有點厚，皮膚有點黑，頭上戴個蝴蝶發卡，拿今天的眼光來看是挺漂亮。我比同學晚到兩個星期，但是沒多久成績就趕了上來，后來，老師讓我當班長。我挺喜歡我的班主任。可是第二個學期，媽媽把我轉到了這個離家近的學校，遇到這么個厲害樣的老師。她往那兒一站，大家都不敢出聲。

我不太爽，但是小孩沒有選擇的權力。

刁老師很能干，我們這個班的語文數學她都一個人教，她板書寫得挺漂亮。我是小孩，不懂得什么樣的字是漂亮字，可是爸爸媽媽看過老師給我作業的評語，說老師的字寫得好。美術課也是她給上；到了唱歌課，同學們一起動手抬來了風琴，老師坐下就一邊彈琴一邊教我們唱歌。沒想到，老師的嗓子挺好聽，聲音很清亮。

我在原來的學校，大聲笑滿校園跑，到了新學校，不敢。我覺得，都是這個刁老師管得我什么都不敢了。

她的眼睛厲害，黑亮黑亮，一掃過來，即使沒犯錯誤，心里也怦怦跳。一次，我們等著老師發作業。我坐在位子上，只覺得老師的黑眼睛鉆頭一樣地盯了我一眼。我心里有點毛，不知道怎么回事。打開發下來的作業本，我才發現，自己的數學題錯了好幾道，老師在本子上劃了一個大大的“2”字……我得了2分，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生平第一次，我覺得大地在我的腳下滑走……

有一天，有個男生跟老師頂嘴了。忘記了為什么事頂嘴，就是老師批評他，他敢回嘴反駁。老師氣得發抖，說：“不聽話你就出去！”他說：“出去就出去！”拎起書包乒乒乓乓就沖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哭，老師也哭。說“其實我是為他好，也是為你們好……”全班都直挺挺坐著，大氣都不敢出。那時候還不知道什么叫文化大革命……

有一天，班里的幾個同學商量說去看望老師。那時候也沒有什么教師節，我們只是在一個星期日，一塊兒去了老師家。

原來老師是單身一人。院子里不止老師一家住，是個不太大的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院里有樹，還有花。老師有個侄子陪伴。我們在老師的硬板床邊上坐成一排，還是規規矩矩的。鄰居走來看看我們，老師就笑著對人家說：“這是我們班上的七個小尖兒。”老師拿相冊給我們看，原來都是她的學生的照片，有好多學生都已經是大人了。有的學生已經參軍入伍，穿著軍裝，我們叫起來說：“海軍！海軍！”老師就微微笑著，這時候她特別慈祥，連眼神兒都柔和了。

我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刁老師早就不教我們了，我們也很少看到她。有一次，我去交學雜費，那天辦公室里沒什么人，卻看到刁老師在房間里，不知在辦什么事情。我看到老師，還是像以前一樣怯生生地向她問好。忽然，刁老師過來抱住我，在我臉上用力地親了一下。我大吃一驚……

當時我不明白老師為什么那么激動，后來才知道，她退休了。

后來，我上了初中。初一的下學期，文革就開始了。后來，發生了許多許多事…… 我幾乎一直沒有再想起刁老師，直到1978年，我又一次踏進學校的大門，考上了大學。現在的同學大概很難想象我們那時候對于學習的熱情。重回校園的最初一段時間，我們整天被學習占據了身心，直到過了幾個月，我忽然想起了刁老師。

不知道刁老師怎么樣了。我為什么那么想念她呢？其實刁老師對我沒有什么特別的，而且后來有許多老師教過我。但是我非常想她，想見到她……

已經是深秋了，終于有一天，我往我記憶中的老師家走去。

街道和房屋都已經變了模樣，畢竟已經二十年過去了。費了很大周折才找到老師當年住的院子，大門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走進去，院里已經搭建了好幾間簡易的小廚房，沒有樹也沒有花，也看不到原來干干凈凈的黃土地。我到街道辦事處去打聽，好像也沒有人知道刁老師。后來，有幾個坐在胡同里閑聊天的老頭老太說：“是找那個刁老太太吧？她已經不在了。”我問：“什么……時候？”卻沒有人能夠告訴我確切的日期。

也許我們不記得老師了，可是，也許那個老師還會記得你。我總覺得，當我特別想她的那時候，也許是她特別想我的時候，是她特別想知道我們的下落的時候。我永遠也見不到我的刁老師了。她從來沒有特別地表揚過我，而且，假如我有了錯誤，她還會特別厲害地批評我。但是，她是唯一的一位，曾經親吻過我，在我面前真情流露的老師。

作者：114.238.30.*   回復：0   發表時間：2010-07-28 10:0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