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慈王太君傳銘



孔祥新



先慈王太君（1913—1989），諱字玉蘭。外祖父東平王臺，雇農成份，抗活謀生。外祖母針線紡織，補貼家用。先慈同胞有五：姨母并四位舅父，慈為其大。長姊如師，弟妹榜樣。1986年，姨母從內蒙回東平州城看望胞姐，相隔半世紀，姊妹無相猜，一見淚縱橫，再說笑開顏。姨母誦讀：“女兒經，仔細聽。早早起，出閨門。燒茶湯，敬雙親。”先慈接曰：“勤梳洗，愛干凈。學針線，莫懶身。”余也湊趣，“穿衣裳，舊如新。做飯菜，要干凈。”老姐倆同時責余，“錯啦！是‘要潔凈’。”闔家相視盡歡。余問姨母，“誰教的？”“你老娘唄！”姨母問我，“跟誰學的？”“同一位老師。”家人問先慈，“幾歲學的？”“四五歲時，聽老爹的東家小姐背誦的。”我懷疑，我之所以能寫幾句順口溜和幾篇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除與始祖孔子有血脈淵源外，定與先慈的韻文啟蒙分不開。

先慈為女，照看弟妹，孝敬父母；工于針線，精于紡織；粗飯細作，父母助手。三舅孤身，姐弟情濃，從小至老，更多受到先慈無微不至的關愛。聽幺舅母講，慈入孔門，是看中了家嚴（諱字凡玖）的木工手藝。慈曾遺余一件以“碧荷蛙鳴”為內容的木雕：嫩荷卷沿，楊葉大小，蛙蹲其中，引頸高歌。構思奇巧，雕工傳神，玲瓏剔透，自出機杼。囑余：“此乃爾父所贈，好好珍藏。”余也大意，竟于二十年前易居時不慎遺失，愧對嚴慈的在天之靈。余曾疑心此乃雙親的定情信物，否則不會做的這樣栩栩如生，動人心魄。家嚴不只是一位匠人，的確是一位藝術家和工程師，他為先慈做的木制織機，公認結構精巧，做工考究，至今被后輩收藏。慈十二束腳，十八出閣。慈身修一米七，有窈窕淑女之姿。

余本孔圣后裔，高祖（諱字昭寰）為皇清八品軍功。曾祖任清末直隸東平州學督，府第東平州城北門里。英雄逐鹿，社會動蕩，朝代更迭，祖輩（諱字慶璘）衰落。慈為孔門長媳，家道中微，而孝悌猶存。慈孝公婆，勝于父母，晨省昏定，侍寢問安，先意承志，親奉茶飯。慈待小姑（諱字凡瑛、凡玫）親如姐妹，切磋針藝，親備嫁衣。慈與小叔（諱字凡清），如姊如弟，操持婚姻，關懷備至。慈與妯娌（馬氏諱字立文）猶如胞妹，相互接濟，不分彼此。

先父為支撐家業，木工耕種，養家糊口拼命于外；先慈為操持家務，紡織針線，敬老養幼拼命于內。“長兄似父，長嫂如母。”俚諺信矣！倭寇犯東原，慈以鍋墨涂面，唯恐受辱，扶老攜幼，流離失所。慈做軍鞋，支援八路；嚴為民兵，守護州城。慈捐織布，做解放軍服；嚴造獨輪，為淮海解放軍送軍糧。

共和九年，大姐（祥英）已嫁，家父兄長（祥芝），外出為夫。慈率二姐（祥蘋）、二哥（祥金），懷抱周歲的余，走進大躍進時代。先慈背余抬土筐，回來用土筐抬著我。先慈蓮腳。受余拖累，常受酷吏喝叱，慈均忍之，從不求情。大鍋飯按勞動力配食，分四個包子，慈留三個給孩子。

共和十年春，慈為高級社麥田鋤草，余牽衣緊隨其后，慈擔心鋤把搗兒的腦殼，把余放在北門城樓石獅下玩耍。余雖兩歲，最為淘氣，好高騖遠，竟爬上了丈余高的城樓，不慎滾落，血肉模糊。慈聞訊，瘋也似地抱余飛奔醫院，硬是從死神手中奪回了兒的性命。那次大難，為余身打上了終生抹不掉的疤痕。

浮夸冒進，民嘗苦果。祖母（范太君）父叔，因饑而亡。慈含淚連送三位親人入土，挺過家中的重大變故而不倒，足見慈的柔韌勇健絕非一般。三年災害，十年內亂，先慈憑著女性特有的生存智慧和紡織手藝，把全家帶出了困境。

余入學文革開始，畢業也未結束，雖是文革中學生，也算家中秀才。恢復高考那年，余帶青年突擊隊正拼搏在學大寨一線。慈對二兒說，“俗話說，窮了別忘喂豬，富了別忘讀書。圣人之后，不能那么理解，只有知識，才是改變貧窮的最好方法。替回你弟，工地上亂，不如在家復習安靜。”讀有字書，識無字理。先慈雖目不識丁，但大事大非面前，絕不含糊。每當余治學懈怠，想起先慈的話語，猶如芒刺在背，即時警覺奮起。

隨著大嫂（鞏賢英）二嫂（李正霞）和妻子（牛任香）的先后進門，先慈熬成了婆婆。她對兒媳說，“只要叫娘的，都是我的親兒女。閨女娘，皮好不壞瓤。”她從不對兒媳指手劃腳，訓叱絮叨。照看孫子（令軍）孫女（令愛、令果、令娥、孔昊），從不怕麻煩。無論尊長膝下，親戚鄰里，她都慈眉善目地厚待。兒媳對她敬重有加，妯娌和睦，令別家的媳婦好不羨慕。

改革后，家境稍寬。八零年初，先慈還紡棉織布，兒孫輩勸她該歇息了，她總是說，洋布沒有土布好，看著粗糙，用著溫暖實惠。至今，余還蓋著先慈親手紡織的土布被，上面留有先慈的余溫。

先慈操勞一生，勤勉一生，善良一生，獨立自主一生。天佑大德，一生遠離藥劑病痛，七十六壽，無疾而終。

禮贊：

素王懿德，玉蘭之質。自強不息，淵遠流長，。



共和五十六年暑日末子孔祥新謹撰于東平新湖中學帳廬庵書齋

作者：孔祥新   回復：1   發表時間：2010-08-27 10:11:23

偉大的母親，母愛如海。

作者：劉士輝   發表時間：2010-08-31 12:2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