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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樓] 喻詠槐長篇小說《村路》連載——第七章

第七章
母親存放手封子的糖缸

母親有一個儲存點心的洋鐵皮桶,四方型的,大約一尺見方,兩尺多高。洋鐵桶的蓋子是一塊木板,母親蓋鐵桶的時候先用一張紙蒙住桶口,然后將木蓋子蓋上,鐵桶就嚴絲合縫了。鐵桶底層鋪著一層生石灰,生石灰上鋪著一層紙。這樣放上糠果點心就不會回潮,也不會生蟲子。我們叫它石灰缸。我不知道為什么將一只鐵桶叫做缸。記得那只鐵桶總是放在柜子旁邊的大桌子上,但那只洋鐵桶大多數日子是空著的。像我們那樣貧困的農家,哪里一年四季有糖放在里面呢?嚴格地說,那是母親過年時存放“手封子”的地方。
逢年過節走親戚,空手不好意思進屋,一般都要送上一個或兩個手封子。村里人窮,又愛體面,都是用一張厚厚的又比較硬的黃草紙,放上一捧點心,將紙折疊成一個一邊高一邊低的四方型的盒子,紙盒子上再貼上一綹紅紙,然后用一根席草打個十字結,這就是手封子。里面的食品一般都是紅棗、餅干、雞蛋糕或者就是一撮紅糖或者白糖。手封子輕輕的,搖起來當啷啷地響。母親憑著搖晃的響聲就能斷定里面放的是什么東西。別人家送進來,我們又要送出去,石灰缸就成了一個中轉站。有時甚至還沒來得及放進石灰缸又轉送給別的親戚家了。手封子跟幾十年以后商品店里的大包裝小禮品有點類似。
母親是個過日子特別細的人。她有時看到送進來的手封子比較重,就小心翼翼地拆開,拿出一點點放進我的手心,然后又將手封子還原,再讓小姐姐或者哥哥送到別的親戚家去。有一次母親打開一只放著白糖的手封子,她老人家也捏了一小撮放進我的手心,我一點一點地吃,讓白糖在嘴里慢慢地溶化。母親望著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說,如果最后剩下了手封子,就讓你吃一只!
娘,您多買一只手封子不就行了嗎?
娘,您少送一家親戚不就剩出來一只了嗎?
娘,這石灰缸里的糖要是都歸我吃,那該多好。
我一直盼著母親能拿一只完整的手封子給我吃的那一天。但我后來無論如何想不起來,母親是否實現了她這個諾言。我只記得,三年自然災害那些歲月,那只糖缸干脆就從柜子里搬出來了,瑟縮地立在墻角里,因為它完全派不上用場了。
但我卻多次偷吃過手封子里的糖。
我小時候是一個很不老實的家伙,也是一個沒有自我克制力的家伙。我只要望見那只石灰缸就忍不住流口水,于是產生了偷吃的念頭。有一天趁著母親到大姐家去了,全家人都不在家,我打開柜門,揭開了洋鐵桶,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誘人的香氣熏得我的頭都要發暈了。我看見桶里還放著三只手封子,當然沒有膽量偷走一只,也不敢像母親那樣將手封子拆開,拆開了要是還不了原怎么辦呢?心想無論如何不能讓母親發現。我小心翼翼從紙縫里伸進手指頭去,拈出一點糖來。那種黃草紙有彈性,又捆得不緊,偷走了里面的糖,一點都看不出有人動過的樣子。偷了糖便躲進屋后的竹林里去吃。記得第一次偷的是兩顆紅棗,細細地吃完后,還將紅棗核丟出老遠。偷了一次,就難免去偷第二次。手封子里的紅棗、餅干、雞蛋糕,還有一種叫做貓屎糖的,都被我偷吃過。有時一只手封子被我連偷過好幾次。
終于有一天,母親把我叫進房里去,輕輕地把門關上,說,滿伢子,你拿——母親沒有用“偷”這個字眼而是用“拿”——手封子里的糖了嗎?母親的眼睛平靜地望著我,但母親的臉顯得極其地嚴肅。我不敢看母親,我不敢回答母親,我默默地低下了頭。我想我當時的臉肯定紅得發燙。
我悔恨不已。地上如果有一道縫,我就會不顧一切地鉆進去。我卻沒有想一想,手封子里的糖本來就不多,經得幾下偷呢?我總以為一次只偷一點點吃,母親是發現不了的。可是這一天,母親取出糖缸里的一只手封子準備去送人,發現輕輕的了,打開一看,那只手封子里的貓屎糖只剩下了幾根,還有一些散落下來的芝麻和白糖。
這時母親的口氣有點嚴厲起來,你說,是不是你拿吃了呢?
我沒有!我看都沒有看見有什么手封子!我強裝鎮靜地瞪著母親,心想她再追問我,我就撒潑。
這時母親很驚訝地望著我,嘴唇氣得發抖,說,你吃了手封子里的糖還要犟嘴!她轉身走進灶屋,取下墻上的一把竹丫枝,在我的眼前晃著,你講不講真話,石灰缸里的糖到底是不是你吃了?你只要講出來,我就不打你。你要是撒謊,今天要你吃一頓飽黃鱔(我們那里用竹丫枝打細伢子叫做吃黃鱔,用手掌打細伢子叫做吃咸魚,用拳頭打細伢子叫做吃秤坨……)。
我竟然胡攪蠻纏起來,心想,誰叫你拿這些手封子盡送了別人呢,你不是答應給我一個人吃一個手封子嗎?為什么說話不算數呢?反正我不承認,不承認就不承認,看你拿我怎么辦!
于是我硬著頭皮說,反正我沒有吃,沒有吃就沒有吃。你又沒有看見我在哪里吃,怎么就認定是我吃了呢?我決定強硬到底——要是鄰家人知道我偷家里的東西吃,大人們會笑話我,小把戲們也會笑話我的——于是我瞪著狗眼,扭著牛脖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心想我偏偏就不承認,打死我也不承認。何況母親根本是打不到我的。母親的左腳殘廢了,她生我哥哥那年左腳膝窩里長了一個疔瘡,因為正坐月子,家里又無錢進醫院,只是請鄉下的土郎中醫治。后來疔瘡好了,但左腳永遠地伸不直了。她老人家走路時只能一跛一跛地走。即使我不跑出去,就在屋子里,母親也是打我不到的。在我的記憶里,母親從來沒有打過我。但我那時是一個多么可恥的孩子啊!偷了家里的東西,不但不承認,反而脾氣特別地大,我一跺腳,“砰”地打開門,像一條犟牛那樣沖了出去。我聽見母親追出屋門口,帶著哭音喊,滿伢子你回來,回來!……
——滿伢子你回來,回來!母親去逝的那一年,我遠離了家鄉,所在的部隊正在農場勞動。有一天深夜里我聽見母親站在屋門口呼喊。我從夢中驚醒,再也沒有睡著。就在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母親病逝的電報。等我火速趕回家來的時候,我站在屋子對門的山坳上往屋門前張望。我多么希望那是一個假電報,多么希望只是母親想念我想讓我回來一趟。但門前的白楊樹下沒有母親的身影,白楊樹下空空的,地坪里空空的,滿世界空空的。我一下跪倒在山路上,我哭不出聲來。娘,兒子回來了,回家來了,但娘你怎么就不見了呢?娘!……
我想跑也不是個好辦法,那樣全山沖的人都會知道的,于是又慢慢地轉了回來。我想母親反正力氣不大,讓她打幾下總比在旁人面前丟臉要好得多呀。
母親早把那束竹丫枝又插回到灶屋的墻上,沒有想要再打我的樣子。她嘆了口氣,也不再追問我了,而是一個人在那里傷心地說著:
娘不是不想給你吃,可這幾個手封子是要拿去送人的。
你看,這里面還有幾根貓屎糖呢?已經送不出手了。
你進來,剩下的這一點糖,給你吃了算了。
你下次再也不要亂拿娘的東西了,記住了嗎?……
我撲在娘的懷里,眼淚刷刷地流下來。
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會偷糖吃了。
娘,我再也不會惹您生氣了。
母親也流淚了,她一邊擦淚一邊撫弄著我的頭發,說,自己家里的吃了就吃了,只要承認了就好。但你要記住娘說的話,別人家的東西是決不能亂拿的。看見人家的金子要嫌黃了,看見人家的銀子要嫌白了,你懂嗎?
——我參軍那年的前一天晚上,母親默默地坐在那里出神。當我不注意她的時候,她總是不認識我似地悄悄地打量著我。母親是個不愛多說話的人,臨走,母親說的還是那句老話,只是后面又添了一句,出門在外,看見別人的金子要嫌黃了,看見別人的銀子要嫌白了,看見人家的女人要嫌丑了。娘的話,你記住了嗎?
——父親這時一邊為我念佛,一邊說,你娘說的就是出門在外要做到三穩:口穩、手穩、身穩。這才叫堂堂正正地做人。你可要記住啊!
——娘,小時候我不僅偷過家里的糖吃,我還偷過鄰家的桃子和李子,還偷過隊里的甜瓜和甘蔗,刨過隊里的紅薯……
后來,母親將那些剩下的貓屎糖都給我吃了。我拿一根糖硬是塞到了母親的嘴邊。母親含著眼淚笑著說,這是小孩子吃的嘛。我家滿伢子一下子就長大了,曉得掛念別人了。我忽然想起小姐姐,小姐姐也是小孩子啊,可她從來沒有吃過手封子里的糖。我又挑出兩根比較大的糖來,說是留給小姐姐回來吃。
我一邊吃著糖,一邊從心里頭暗暗地發誓,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掙很多很多的錢,買很多很多的糖,將母親的糖缸裝得滿滿的。那時母親的臉上一定會閃現出燦爛的笑容。
我一定要考上大學,將來成為一個吃皇糧的人,為母親爭氣。甚至我的眼前出現了自己讀了大學,參加了工作,將第一次領到的工資寄給母親的幻覺。
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從心里頭向母親許下的諾言。
真的,我感到自己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娘,兒子的心聲您聽見了嗎?
娘,兒子回家來了。
我站在了屋子對門的山坳上,望見了門前的黃土路,還有那小小的地坪,一棵高大的白楊樹。
娘,我看見您正站在門前的白楊樹下,向對門的山路上張望……

附錄一;

女人跛著一只腳,腆著一個大肚子,到山上去砍柴。
鄰家的三阿婆看見了,勸道:“玉娥哪,這么大的肚子,腿腳走路又不方便,你還去砍柴?快別去了,去不得的啊!”
那個叫玉娥的女人的臉上立時有一朵紅云飄過。她只是朝三阿婆笑了笑,表示感激三阿婆的關心和好意。心想,三阿婆何必大驚小怪,我玉娥可沒有那么嬌貴!便堅定地向深山里走去。
三阿婆朝女人走去的背影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女人哪,女人哪!”也不曉得是什么意思。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女人身懷有孕,加上左腳殘疾,她只能走一陣歇一陣的。近處的山岡都成了和尚腦殼,她得往深山里走才能找到有柴砍的地方。直到太陽當頂,她才找到一處有柴的山坡。她早已氣喘吁吁,虛汗淋漓了,只好坐下來歇氣。
今年的冬天來得早,山村里剛剛收了晚稻,山風便冷颼颼地刮起來,將一架一架的山刮得瘦瘦的。山腳下的溈河似乎被北風刮干好多,細細的流水,像一條閃亮的綢帶在那里抖。女人的丈夫跟著山村里別的男人一道到外地給鹽商挑鹽去了,掙些腳力錢好回家過年。眼看快要過年了,家里還沒有過年的錢呀,連米都不夠呀。但男人不想離開家,是女人催他走的:“人家都去掙錢了,你怎么還呆在家里呢?”
丈夫瞧瞧女人隆起的腹部,深吸了一口煙,說:“鄰家的三阿婆不讓我去。說女人生孩子離不開家里有個男人呀!”
女人說:“你別把針尖大的事看得比谷籮大,這還用得著一個大男人守在屋里等嗎?昨天我還背了一筐紅薯回來,我連氣都沒喘一口!……”

作者:李思枚   回復:1   發表時間:2011-03-23 14:3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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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 回復喻詠槐長篇小說《村路》連載——第七章

“你可別去做重活,千萬別去砍柴。山高路遠的,萬一……”
女人并不希望男人能掙多少錢回來。她只是覺得,別人的男人出去做事了,自己的男人也該去。兩個孩子還小,眼看又要生孩子了。一家就有五口人吃飯了,日子不容易過呀。光靠男人一個人是撐不起這個家的,別的女人能做的她也能做。男人走的那天早上,女人倚在門框上,望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黎明的熹微之中。她想,等丈夫回來,要讓他嚇一跳,院子里的柴垛比別人家的高,欄里的豬牛、塒里的雞鴨也比別人家的肥壯!……
過冬的一切準備工作都落在女人們的肩上了。第一重要的是砍柴。柴米油鹽醬醋茶,柴是擺在第一位的。有了柴,那日子就滋潤多了,在大雪封山的時候,盡可以把火塘燒得紅紅的,即便是肚子里空空的也經受得住。
鄰家的女人們成群結伴地到深山里去砍柴。她們挑起大擔大擔的栗木柴,興致勃勃地回來,眼看各家院子里的柴垛一天天地增高,她怎能落后呢?
玉娥砍柴不能像平時那樣放肆地砍,只能半蹲半彎腰的,以免碰著肚里的小生命。太陽偏西好遠了,玉娥好不容易才砍了一捆柴,再砍一捆她就該下山了。可是砍著砍著,腹部便開始不安地躁動,接著便開始疼痛。她只好放下柴刀,坐在柴捆上歇氣。疼痛越來越劇烈,簡直揪心裂肺般地痛起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要臨盆了,肚子里的小生命直往外拱呢!她有些驚慌了,這里四處沒有人煙,得趕緊回家去才行!可是哪里走得動路,一時感到有無數把尖刀在捅她的五臟六腑,全身的汗水不一會就將襯衣襯褲濕透了。她真想大聲地呼喊,可是誰能聽得見?她真想在山坡上打幾個滾,可又怕弄傷了肚里的小生命。
這是女人臨盆時最難熬的陣痛。
玉娥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強忍住疼痛,緩緩移到一片稍稍平整的柴草地上,仰臥著,本能地做好了生孩子的準備。但她禁不住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也禁不住胸口慌恐不安地跳……
她仿佛聽見了渾身的骨節在一根根地斷裂的聲音。
她咬住下嘴唇,有鮮血從嘴邊流出來。
她不敢睜開眼睛,她感到自己已經沉入黑暗的深淵,一個勁地往下沉,往下沉……
——夏天的夜晚,院子里,扎著羊角辮的小玉娥正仰躺在竹涼床上。母親在旁邊給她打著蒲扇,她望著滿天密密麻麻的星星,向母親問這問那。玉娥幻想著能長出一對翅膀,像仙女那樣飛上天去……忽然,耳邊遠遠地傳來一陣一陣凄切的呻吟,似有似無,像女人在抽泣。
“媽媽,您聽,好像有人在哭,媽媽,我怕,我怕!”
玉娥慌恐地從涼床上滾下來,撲進母親的懷里。
“玉玉,好孩子,別怕!有媽在這里呢。你仔細聽聽,那不是人在哭,那是鳥兒在叫!”
母親喃喃地接著說:“這是杜鵑鳥在下蛋了!這是好可憐的一種鳥,要叫七天七夜,口里要叫出血來才下一個蛋,一窩要下七個蛋,就要叫七七四十九天啊!那一個一個蛋殼上都沾著血絲……”
母親,我想你,我愛你。
母親,你聽見女兒的呼喚了嗎?……
熱淚從玉娥的眼里流出來。只有當女人生孩子的時候,她才真正開始懂得母親的痛苦和不幸,真正理解母親的無私和偉大。
巨大的陣痛使玉娥處于半昏迷狀態。
但她仍在頑強地搏斗著……
太陽暖暖地沐著冬天的山嶺。風不吹了,鳥不叫了,山林好靜寂。
終于,有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音——嬰兒的哭聲——在山野里響起來,滿世界變得熱鬧非凡。
玉娥猛地驚醒過來。
小生命的哭聲給她增添了無窮的力量。她奇跡般地坐起來,伸出顫巍巍的手,捧住了那一團粉紅色的、濕漉漉的、嫩軟軟的心肝寶貝。她真想舒心舒意痛哭一場,將幸福感化作淚水傾瀉而下。
一條又粗又堅韌的粉紅色臍帶將她和嬰兒連在一起。
玉娥幾乎顧不上多想,一種做母親 的幸福和亢奮,使她急中生智,她看見了不遠處那把柴刀在陽光下閃著光。
她捧著孩子,緩緩地向那把柴刀移近。其實只有十多步遠,玉娥卻好像跋涉了一千里一萬里,她來不及猶豫,抓起柴刀,咬著牙,一下又一下,來回地切割著一根連結著母親和兒子的生命的紐帶。
臍帶終于被 割斷了,標志著孩子已真正脫離母體而成為一個獨立的小生命。
然后,玉娥用衣襟一下一下地擦干了嬰兒,又脫下自己的夾襖將嬰兒包裹了,然后將嬰兒的嘴巴挪到自己脹鼓鼓的乳房前。她感覺到嬰兒吮住了她的乳頭。她甚至感覺到那白色的乳汁像一條溫暖的小溪,流向孩子的心田……
其實,嬰兒并沒有吮奶,這只是玉娥的感覺和希望。
她多么想立刻回家去。家里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喂豬,喂牛,喂雞鴨,菜土也該澆水了,還有兩堆紅薯等著下窖。但是她仿佛剛才做完了一生要做的事情,疲倦得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無論怎么使力氣,都是不可能站立起來的。她多想美美地睡上一覺,此刻,只要稍稍放松一下自己,眼皮一合就會沉入夢鄉。但她不能睡,懷里有嬰兒,眼看太陽就要落山,她希望看見遠處山坡上有砍柴的伙伴,希望有人來發現了她。可是,滿眼只有黃綠相間的山嶺,還有在陽光中飛翔的鳥雀……
現在,她真后悔,不該讓男人到山外去掙錢,更不該沒有聽三阿婆的勸告——她的心里仿佛升起一線希望。等到天黑時,三阿婆如果發現她沒有回家,曉得她是砍柴去了,三阿婆一定會發動村里人來尋找她……
她的眼光忽地停駐在身邊那一片坡地上了。
那里有一攤一攤的鮮血,草葉上、石塊上都是紅紅的。她摸摸自己的身下,泥土都被滲濕了!她甚至能感覺到還有一股溫溫的血從她的身軀里不斷往外流。一個可怕的字眼閃進了她腦海:血崩。那是女人產后最可怕的血崩!
難怪老人們說,女人生孩子,與閻王只相隔一層紙。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難道自己卻活不成了嗎?誰來養活自己的孩子呢?
玉娥靜靜地躺在山坡上,下意識地將懷里的嬰兒摟緊了些。她心中默念,孩子,娘的血很快就會流完,那時你就吃不上奶了。孩子,你真命苦,你一出世就要挨餓啊!娘對不起你……
——母親 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杜鵑鳥的凄切的叫聲仿佛遠遠地傳來。要是母親這時在自己身旁該有多好啊!
嬰兒似乎聽懂了母親的話,又哇地一聲哭 起來。
玉娥也禁不住默默地哭泣,她開始感到天在旋地在轉,她和懷里的嬰兒,連同身下的山岡,仿佛在往下沉落,緩緩地沉落……
玉娥默默地閉上眼睛,她不敢看山坡上那鮮紅的血。
此刻,她看見了童年的自己,打著赤腳 ,握著一束野菜,在田間小路上飛快地奔跑,“媽媽,我幫你采了好多好多……”
接著,她看見自己背著魚簍,跟父親到河灘里去捕魚……
正是雷陣雨 過后,天剛麻麻亮的時候,父女倆站在淺水灘邊,眼前是一幅奇異的景象。那里水波顫動,浪花飛濺,在淡淡的晨光中,分明看見有密密麻麻的魚兒在那里驚恐不安地躥來躥去,好像大禍來臨,即將發生地震;有的魚兒竟然拼命騰跳起來,又高高地摔下去,騰跳起來又摔下去,“啪啪”聲響成一片……
有一條魚高高地騰躍起來,“啪”地跌落在河岸邊了;玉娥飛快地撲過去,雙手擎住了那條魚。是一條好胖的鯉魚!
冷不防父親奔過來,“啪”地打了她一巴掌!
手中的鯉魚掉落地上。
那條鯉魚渾身血糊糊的,癱在石板上一動不動,有殷紅的血正在往外流。父親默默地捧住那條魚,輕輕地放進了水里去。
“你不曉得這是鯉魚在撒子?女孩子 怎么能捉得?”父親低沉地說。
“什么叫鯉魚撒子?”玉娥不服氣,頂了父親一句。
“唉 ,跟你講你也不懂。它們好苦,好可憐喲,魚子產不出,它們要將自己往 水面上、往石板上摔,要摔出血來,才能將肚里的魚子產出來。有的鯉魚會將自己活活地摔死……”
天越來越亮了,河灘里的鯉魚漸漸停止了躥動和騰躍 。
鯉魚群默默地從淺水灘游走了。
淺水灘一時變得平靜而安祥。玉娥驚訝地發現,淺水灘的水一片血紅!啊,那都是鯉魚撒子時流出來的血嗎?將一大片水都染紅了。那要流多少血啊!
玉娥站在水灘邊,默默地哭 了……
此刻,她的眼前又是一片血紅。她感到自己變成了一條鯉魚,靜靜地躺在河灘上,身子在不停地流血,染紅了一個河灘,染紅了整 個世界。她感到自己的生命伴隨著鮮血在一點點流失。是夢境 ?是幻覺?自己不是還躺 在山坡上嗎?不是剛剛生過孩子嗎?
只有懷里的嬰兒是實實在在的。他躺 在自己的懷里,正睡得香甜呢!她多么想睜開眼睛,再看一眼從自己的生命里孕育出來的孩子。可是,她好像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的力氣了。
夕陽將桔黃色的光芒灑在山坡上。溫柔的光,舔著年輕母親慈祥的臉,舔著嬰兒鮮花般燦爛的臉……
她的眼前晃著無數沾著血絲的鳥蛋,耳邊仿佛傳來杜鵑鳥凄切而自豪的叫聲;一時又晃過滿河灘鮮血模糊的鯉魚,一河殷紅的血水。天空中飛翔著歸巢的鳥雀,它們的翅膀上馱著胭脂色的云霞,那紅色的云霞便在她心間飄過,在她的眼前織出一片片美麗而燦爛的彩錦……
大地在沉睡,先祖的幽靈在山鄉的冥冥碧空中飄蕩。遠處,黑黝黝的山坡上,那一條條被濃濃夜色籠罩的小路上,有幾點燈火正向山坡上移來,有男人女人的呼喊。“玉娥,玉娥!……”聲音那么貼近又那么遙遠,仿佛就在耳邊回響,又仿佛從虛幻的蒼穹中飄來。
那是來尋找玉娥的鄉親們,在寒風瑟瑟的初冬的夜晚,多少熱切而焦灼的呼喚聲在山谷間回蕩……

附錄二:

父親說,你是我清早拾糞時從河灘上拾來的。我看見你像一只紅皮老鼠縮在草窩里,就用盛糞的箢箕把你裝回來了。母親說,你是我采蘑菇時從山坡上撿回來的。蘑菇沒采著,卻撿回來一個兒子!直到你懂事的時候,鄰家的三阿婆才告訴你,說你真的是母親砍柴時生在山上的呀!
你曾經去問過母親:“娘,我真的是您砍柴時生在山坡上的嗎?”
母親笑著說:“是誰告訴你的?”
“是三阿婆告訴我的呢!娘,我是在哪座山坡上生下來的呢?”
母親指一指馬鞍山那一邊,說:“就在馬鞍山過去兩個山岡的那個向陽的坡上。嘿,我砍著砍著柴,你就從懷里掉下來了。怪不得你這樣頑皮呀,生來就是一個野小子呀!”當你再問下去,母親就不講了。母親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不就是砍著砍著柴,你就掉下來了嗎?
你曾經和小姐姐去山上采蘑菇,你爬過馬鞍山,又爬過兩個山岡。一直往對門那座山坡上望去。正是春天,滿山坡都是紅色的紫色的杜鵑花。真不知道當時母親是在哪個山坡上生下了你呢!母親去世的那一年,你從部隊趕回來,撲倒在母親的墳頭上。你在母親的墳前,恰好能望見馬鞍山對門那座山坡。這時你的心情是多么地激動呀。你想象著母親當時生你時的情景,只感到心里一陣陣地發痛。幾十年過去了,你長大成人,而母親卻離開了人世!這時你仿佛聽見了母親的呻吟聲,仿佛聽見了嬰兒的哭聲,禁不住淚流滿面。
——當我們擁有一切的時候,感到那一切都是很平常的,往往忽略了它的價值。但當那一切忽然之間失去了時,才意識到它是多么地珍貴。但我們擁有的時候為什么總是不懂得珍惜,總是不放在眼里或者不放在心上,而要等到失去了以后才感到它的珍貴呢?
娘,你在哪里,我喊你你為什么不應答呢?
你的哭聲與當年山坡上嬰兒的哭聲遙相呼應,但又是多么地不相同呀!當你是一個嬰兒時你的哭泣母親能聽見,但你卻記不起來,你只能依靠大人們的轉述。但當你幾十年后再一次在山坡上哭泣時母親卻不在了,她已經聽不見了你的哭聲。你每次探家時總要在母親的墳頭上流一次淚,總要朝馬鞍山那邊的山岡上張望。
你從那斜斜的長滿荒草和栗柴的山坡上望見了什么?聽見了什么?

作者:李思枚   發表時間:2011-03-23 14:3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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