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的日子


陳景堯
　



　　五月的腳步就要走到末了。我開始嗅出空氣里漸漸彌散的夏至氣息，日子變得愈加明亮起來，又或許它始終如許綺麗，只有我下意識在忽略和抗拒，一如過去無數(shù)這般嫵媚的光景，那些花瓣拾起又自掌心不由自主地跌落。她們無法留駐。

每天清晨陽光億萬年不厭倦地露出它一如既往的笑臉，毫不吝惜揮灑它的熱情。天亮的時間延長再延長，直到霓虹亮起才意猶未盡地收場。我在下午四點的時候拉上窗簾，開燈，站在厚厚的鵝黃棉布后面透過縫隙觀望樓下行色人群匆匆的臉。像童話里孤單的守塔人。不會有人得知這樣沉默持久的關(guān)注，如同我與這個世界彼此以一種遺忘形式存在的倔強對抗。

發(fā)現(xiàn)不知從哪一個季節(jié)開始，自己如愿以償?shù)貙W(xué)會了遺忘。遺忘哀傷，遺忘夢想，遺忘文字，遺忘遠(yuǎn)方。生活一如曾經(jīng)預(yù)料地變得安定，淡靜。它太靜了，石落無聲。

CD機第N+1次轉(zhuǎn)出王菲冷漠慵懶的唱腔。去年此時的那張《將愛》到今天依然在聽。是誰說2004年里樸樹那大男孩和這女子的歌是可以伴隨四季流轉(zhuǎn)的聲音，于是此刻她仍在耳畔唱，唱，直到電流耗盡如同生命終止。這貓樣靈魂的女子，初次望進(jìn)她眼瞳時便讀出那般透徹，透徹的寂寞。喪失表達(dá)。惟剩無言。過去和將來，你和我，穿梭往來如倒影的老去和年輕的人們的寂寞，頭頂這片云朵游移晨光華彩寂夜普藍(lán)的蒼天的寂寞。寂靜無聲。

莫名想起樸樹。那年冬天飄雪的早晨遠(yuǎn)遠(yuǎn)見到他的樣子，正埋首簽名。筆劃稚樸用力，卻是流水的工序。他不曾如當(dāng)年領(lǐng)獎臺上害羞而認(rèn)真地去感謝命中注定的每一個人。偶爾抬頭，還是那張瘦削的臉，青春印痕宛然。兩道孩童般純澈目光哪兒去了。

欲問還休。憂傷的孩子，吟唱起幸福和愛情的時候，靈魂深處遍遍徜徉的那聲召喚，你還記得否。

那一年許多人還愿意叫他孩子的少年三十歲了。花兒二十年華時人們不禁問當(dāng)年固執(zhí)堅持的朋克精神是否也在這個愈發(fā)現(xiàn)實的世界向生存妥協(xié)。報上虛實未卜的消息稱，王菲與李亞鵬在上海秘密成婚，告別歌壇，打算開間安靜小酒吧，終老一生了。

當(dāng)大圣亦得成正果，歸宿美滿。無人能避的成長就這樣來到。想你亦會笑說，喝彩與否對我們并不重要。

這是2005年5月28日，五月日歷再過三天便將撕去。我的十八歲的流光便在平淡生活和無法停止的紛亂思想中安然度過。

住院第四個月，終于能夠平靜敘述我的生活，她們將沉積為一種記念。未來未至，一切皆如此無法卜知又突如其來。那么多綿延的等待與思念，憧憬與失落，回憶與信仰，那些熟悉親切的人遙遙微笑的容顏，以及眼前偶然掠過生與死錯肩而過時黑暗沉重的羽翼。溫暖疼痛，珍存感動，我的十八歲無以或忘的春夏之交。

二三月間那些乍暖還寒的日子，居留于這座北方城市過去幾乎從未涉足的彼端。大片似曾相識的風(fēng)景，耳熟能詳?shù)慕值溃抗馑敖酝奥贰Ｒ蝗邕@方包容生長、承載了我全部苦難與甜蜜記憶的土地，我終究未能完好地觀望記錄她的樣貌。或許渺小的我并不足以令她掛懷，這便給那些曾經(jīng)溫柔地為我幼小身軀遮蔽風(fēng)雨的屋檐無聲消失提供了理由。它們在某天夜晚寂然坍塌，如老者死去般安然。而我短暫童年中稀落凌亂的小幸福，亦因失去了它們呼吸與共的處所而愈加模糊，令人質(zhì)疑那些美滿是否真實于某時某地演出過。有一些人就是如此奇怪的生物。不斷懷疑，直到有實在的物體為自己的記憶佐證方能心安理得。一旦那些痕跡失蹤，或者過去曾擁有的溫暖和愛也隨之難以辯駁。

初春我在一間狹小的房間里度過了漫長的日子。看對面玻璃大樓日復(fù)一日映照陽光弧度，街上人群川流不息，嫩芽初綻。生活沉悶而充滿藥水味道，卻前所未有地接近了生活。當(dāng)醫(yī)生望著我的眼神含有調(diào)侃仿佛正注視埃塞俄比亞難民，當(dāng)身邊出現(xiàn)了生老病死輪回不盡，我想自己明白了生活的樣子。

今年春天唯一一次出門換來了嚴(yán)重的發(fā)熱。體力近乎透支，但是我看到了花兒，那么鮮艷絢爛的桃花開放。花園里兩個與我年齡相仿的打工女孩和我一起看花，羞澀地走過來問我，姐姐要我?guī)湍阏滤鼏帷Ｋ饋碚巯伦罡咦蠲赖幕ǎ忠恢Ω玫慕o我。年輕孩子雀躍歡呼著遠(yuǎn)去，那樣的青春在我眼中閃耀，仿佛已經(jīng)失落在遙遠(yuǎn)路途，再看不清楚。

那桃花養(yǎng)在瓶里，開過一周就謝了。只留那一天記憶里夕陽光影溫柔。

這一切是怎樣開始的呢？我記不得，或許因記太深。然而我感激，曾經(jīng)走過的地方，身邊微笑過的人，以及這些那些逝去的日子。

2004年秋天變故發(fā)生于北方小城。此刻關(guān)于那里的記憶對于家人來說如同噩夢，然而記憶碎片里點滴流年印象始終難以或忘。

它們?nèi)鐗艟嘲悴粩嘀鼗匮矍啊ｊP(guān)于蕭瑟秋季里透藍(lán)蒼穹，關(guān)于街角的冰糖葫蘆和板栗，關(guān)于朋友遠(yuǎn)道而來穿越整個大明湖水只為在舉目無親之地守望我沉睡的臉，關(guān)于送別當(dāng)日遠(yuǎn)去的公交車揚塵與悵茫，關(guān)于女孩枕邊低語的秘密，關(guān)于父母鬢邊銀絲，關(guān)于搬遷借居時大哥哥安撫我的一瓶汽水，關(guān)于三個月風(fēng)雨不斷地在小城兩端孤單地奔走，關(guān)于根根銀針與灸艾，關(guān)于疼痛哀傷時永遠(yuǎn)沉默持久默念想念的人名，關(guān)于異地的中秋，關(guān)于坐在8路公交車每晚滿眼燈火迷離，空曠的最后班車?yán)锼緳C疲憊而沉默地放響舊日歌曲。甚至，那個因無心之失而導(dǎo)致我今日凄涼的醫(yī)生，最初的日子里，當(dāng)我喚他三叔的時候，用自信笑容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那樣堅定的信賴……清晰如昨，如夢如煙。這是我的劫，亦是緣。它們一夜間讓人長大。

離開和到來時一樣，公路上疾弛的長途汽車?yán)铮藗兓枞挥６呣Z響著汪峰的歌。他唱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狂風(fēng)一樣舞蹈，心似狂潮……閉上眼，車窗外落葉飄零。無人得知如此轟鳴的音樂在平靜隱忍面容下藏匿著怎樣的絕望和堅定。讓我無論如何艱難忐忑，都不曾放棄過。

很多東西在失去時才覺珍貴，譬如文字，譬如夢想，那些曾經(jīng)以為理所當(dāng)然存在于生活中，并且自己會持久堅持下去的信仰。而許多以為定能實現(xiàn)定會出現(xiàn)的未來竟愈顯遙不可及無法言說。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寫字的力氣之時，曾經(jīng)有過怎樣的無望墜落，心里面積蓄了太多東西幾欲噴薄，而我一度決心不惜一切奮斗一回。卻終走向平和。心中掙扎反復(fù)，不忍放棄，不能放棄。只見兩手原來空無一物，力量微薄，自己原來不如想象中有力。愈發(fā)惶惑，害怕失去。而夢境不合適宜反復(fù)糾纏，在一個個失眠或驚夢的夜里。睜大眼睛，屏息寧神，心知此刻無人陪伴無處傾訴，于是漸漸漸漸，安靜呼吸。

有多少信念是我們可以窮盡一生不計代價去追求？一遍遍對朋友說，能寫字多好啊。寫作是種幸福，哪怕是疼痛的幸福。不曾說出，那幅筆尖在白紙上不停涂抹有力字跡的圖景，是我仰望著的奢侈幸福。

只能學(xué)會珍惜。生活里的瑣碎細(xì)節(jié)，那個十八歲成人生日獲得的祝福和白色房間里父母極力用心布置的溫存，爺爺奶奶在南方城市里一起分享的一碗面。飄落飛鴻，雨中妹妹在信紙上用力地一字一句重復(fù)著曾經(jīng)的許諾，對我說等你回來，給我好起來，挺住意味著一切。朋友的看望，潔凈素描本上慢慢長厚的各色字跡，黑色藍(lán)色鉛筆，工整飄逸簡潔一樣的是情誼。他們她們，告訴我一切都會好。于是這句曾經(jīng)質(zhì)疑過丟棄過破碎過的信念再次煥發(fā)光彩，如同神跡。于是當(dāng)身邊人們生命脆弱，離去哭泣。我學(xué)會沉默微笑，并且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

而那些明媚與暗涌的日子漸行漸遠(yuǎn)，如同春天最后一片花朵凋零。她們消失成一種紀(jì)念。

我在博客里寫下她們，并非陰郁，只是紀(jì)念。

“恍惚穿過時覺得耳邊有人在唱歌，如同夢境。那些夢境已不知丟失在哪里了，良久都記不起。它們翻飛破碎，然后黑暗中只剩了永夜的寂靜。
夢一。不知在哪里和我的朋友們走在了一起。上地鐵。遇見小學(xué)同學(xué)，在一起說話。說起這些年，光陰一下子就不見了，差點認(rèn)不出彼此。很高興的說笑。很多人。地鐵外面是廣袤的黑暗，風(fēng)呼嘯穿越，開得很快，不停，似乎瞬間就走出很遠(yuǎn)，不知終點在何方。而不知何時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陸續(xù)不見了，從哪時候開始散掉，未曾招呼，一點預(yù)兆也沒有。突然間就只剩下自己在這列不知所終的地鐵安坐。車廂里好象慢慢變安靜，沒有人，窗外是脫離現(xiàn)實與城市的無邊之夜。廣告牌色彩斑斕，路過地方無人，好象山洞。心里似乎知道是夢，非常鎮(zhèn)靜。夢里的我一個人走向門口，對著窗玻璃上模糊的影子點了根煙。

夢二。那天很異怪，覺得是某種靈異體驗。那天晚上媽媽陪我在病房里睡，只我們兩人。十點多入睡前還是很安靜，心情愉快。然后關(guān)燈睡。媽媽在旁邊拼起凳子躺，像那些在醫(yī)院陪床的病人家屬一樣。她離我很近，躺下很快就睡了。我閉上眼睛不久，覺得她躺在那的印象還在眼前，覺得自己清醒。然后就有一些小黑影進(jìn)來。圍著我，隔開我和媽媽。心里莫名充滿恐慌，像小時候的手術(shù)，昏迷時覺得有人試圖帶我離開。它們似乎亦是如此，口中發(fā)出陌生音節(jié)。我叫媽媽。她聽不見，不醒。我伸手碰不到她。然后就出了一身大汗。突然猛地睜開眼，就像從未睡去。而媽媽就像睡覺前所在的位置，黑影不見了，甚至連我入睡前和夢中所躺的姿勢都沒有變。于是知道是夢。預(yù)兆不明。當(dāng)時時間已是凌晨兩點。

夢三。我的太子慕容羽非在夢的盡頭晃。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好象要走了的樣子。我知道我要失去他了。

夢四。夢見去拍大頭貼。和朋友一起還是自己去的忘了，感覺非常欣喜。拍了很多，自戀的姿勢，表情落寞。臉色還是蒼白的。醒來以后想起生病以來已經(jīng)半年沒有出門了，逛街是件奢侈的幸福事情。而曾經(jīng)與朋友約好一起去拍大頭貼一起去玩都不知是將在何時方能實現(xiàn)的事情。

夢五。我住院的事情一直瞞著姥姥。老人身體不好，知道了也只是白擔(dān)心。春節(jié)以后我一直都沒有見過她了。五月時就夢見姥姥來醫(yī)院看我，不知誰說漏嘴告訴了她。我夢見她突然出現(xiàn)在樓道里，探頭進(jìn)來看我在嗎。見到我那么瘦，我看見姥姥眼淚淌下來。夢里不知是畫外音，還是從姥姥口中說出的，那一句，治得了病，救不了命……亦是凌晨兩點的夢。醒來以后枕巾濕了。那段時間夜里經(jīng)常覺得餓，差點染上暴食。走到窗邊看深夜城市寂靜的街道，稀少的汽車飛快地跑。偶爾有人騎自行車往火車站的方向去，時而有青年騎越野摩托經(jīng)過，或幾個人慢慢走。做這個夢的當(dāng)晚天空是彤紅顏色，醒來時覺得心里很空，于是擁抱了媽媽。沒告訴她原因。天亮以后就下起雨來了。今年雨水特別多。

夢六。夢見一個懷孕的女子，她的愛人拋棄了她。似乎是纏綿如小說的故事，記不得了。很多人找她找不到。她躲起來用刀劃開自己的肚子。這是一個具有獨立靈魂的夢，我在夢外面看著一切事情冷靜而果斷地必然發(fā)生。那些血淅瀝流淌靜謐無聲。早晨離開夢境時覺得心頭壓抑。一天都很難過。

我記下這些夢因為害怕忘記。亦是惶恐于它們對我的糾纏，記下就可以轉(zhuǎn)身離去。

如題。我的日子一度充滿夢境，而白晝的一切明媚安穩(wěn)。它們以自由飛翔隨心所欲的姿態(tài)出現(xiàn)，興之所致出現(xiàn)在深度的睡眠里與我相遇。這并不影響我平靜地活下去。

我想念阡了。那個我愛的擁有出色小說才華的女子。她和我一樣有著對寫作無比的熱愛、信仰和堅韌。她似乎正在旅途。我不知道她走到了哪里，她的夢中是否出現(xiàn)過我。而這樣的夜色下，她是否與我一樣仰望著沉默神秘的普藍(lán)天空。

好了我去玩游戲了。傾訴已終結(jié)，這些夢境已被我丟在后面的路上。我可以輕松一點過活。就像游戲，可以用任意修改器修改屬性，于是一切就變得非常簡單。你可以是絕世大俠和富豪，這與你現(xiàn)實中扮演的角色和你所正在進(jìn)行的生活樣貌無關(guān)。這是我熱愛武俠RPG的理由。

聽許巍的歌。每一刻都是嶄新的。輕輕哼起來。

嚼一顆糖，日子就像口腔中的觸感一樣變得甜蜜溫暖曖昧起來。日子慢慢過就過化了。

明媚一點有多好。我喜歡。”

小雪說，平安是福。我點頭微笑。只無人知曉，我的太子在我夢境里漸漸走開的時候，心中掀起怎樣洶涌的難過。

我終于變成曾經(jīng)希望的樣子。時常微笑，容易為細(xì)碎溫暖而滿足。相信自己擁有著幸福，并且為每天清晨呼吸到第一口清新空氣提示著生命依然完好無損而感恩。眷戀于物質(zhì)，希望擁有很多能替自己和身邊親人帶來快樂的東西。變得天真如孩童，為一花一葉美好而欣喜。這世界忽然變成如此美麗光景，一切皆因得來不易愈顯彌足可貴。想要做很多事，有健康的身體，寫很多文字，讀書，去想游歷的地方，和渴望彼此陪伴的人們在一起。珍惜著自己的感官，眼耳鼻舌身意，都是如此靈動而充滿渴求。魂靈雀躍著試圖翱翔。而此刻停滯不前，不過是寂夜跋涉偶然落雨，一場以苦難姿態(tài)過渡升華的相遇。

于是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對人說，我很好。而自己的確是好的，心里擁有了信念，再冗長路途亦不覺艱險。

夏天居住的地方離家很近，對面就是一年前旁觀過生命墜落的住宅樓。聽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他的生不為人知，死卻選擇慘烈而迅疾的方式。這場風(fēng)波并未持久，一個孩子離去很快被世界遺忘。而那棟樓后來夜晚極少有燈光亮起，看上去孤單而詭秘。

我常想那個少年。他的血是怎樣染紅了草地，他墜落時顛倒的人間如何在那雙清澈瞳仁中倒映出決烈容顏。他可曾后悔。可曾有一刻覺得惋惜與眷戀。而一年后的我以同樣的高度凝望，少年游魂在幻覺中依然徘徊歌唱。只是有那么些東西我想經(jīng)過了就都會明白，心照不宣。很多時候只要多等一等，度過剎那煎熬，便會見到世界以全然不同的樣貌浮出水面。

或許世界并未改變，只是心境漸趨平和，才發(fā)現(xiàn)料想遙遠(yuǎn)的寧和原來早已出現(xiàn)。

而我不再厭棄平凡。失去的，擁有的，皆緣定。只要堅定等待，走過去，希望獲得的一切終會來臨。

就在同一位置的窗口，我開始試圖為白紙般平淡生活增添感動。養(yǎng)一缸金魚，替幼小的它們起名叫暗暗和洛洛，魚尾漂散在水面華麗如舞衣。野地里繁茂艷麗的雛菊安好佇立在水瓶中沐浴陽光輕輕搖曳。朋友送的那盆小小觀音蓮，一直濃烈地綠郁，安然度過一季炎夏。

五月，南山、小凡和阮阮來看望我。回去以后寫了帖子，訴說著祝福和牽念。媽媽幫我打印下來看，一字一句溫暖入心。慢慢看下去心里就一點點變得溫暖而潮濕，我想我怎能不堅持，怎能令親愛的朋友們?nèi)绱藫?dān)心。曾經(jīng)一起說過的夢想，約定的旅途，唱過的歌曲，依然歷歷在目。無論世事滄桑改變，歷盡險阻走過去安靜凝視熟悉美好面顏，再多辛酸苦痛亦化一笑間。

阿祖寫信時講到了雙生的事情。那么些親切的人離開，新的人走進(jìn)來。許多悲歡離合不再與我的生活軌跡交錯，失去時光如裂縫無論如何也填不滿。這個神情悲傷的孩子，他說雙生就像一場電影，聚了又散。而一個個故事，一個個珍愛過的人，也都這么散場了。唯有孤獨佇立，聽風(fēng)呼嘯穿過。

在這樣的意象里漸變沉寂，失去言語。這是我愛的地方，傾盡心力想維系安福的岸，然而許多流離無法把握，不由自主。只有努力盡好自己那一分力，寫的字，編的書，陪伴的歲月，只為想見到內(nèi)心覺得重要的人們瞬間微笑。時光是場舊輪回，我們都是過客。無論多么不情愿也總是有告別，有相逢，這是任誰都無力阻擋的事情，如同宿命。至于我，只想做那個放映人,看人群潮水般萍聚飄零，緘默而持久地放著老故事。哪怕夜幕來臨，面對的是久遠(yuǎn)荒蕪的空曠寂寞，什么都不必說，老膠片里留下的影象代表一切的曾經(jīng)紀(jì)念。而我們的故事終將有人傳述。

那天再次翻出《花樣年華》來看。想起很多的事。張曼玉身著旗袍華麗寂寞無人欣賞的美麗側(cè)影，梁朝偉對著樹洞傾吐埋葬所有的秘密和哭泣。片尾字幕讓我一下子發(fā)不出聲音。

那個時代已過去。

屬於那個時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那些消逝了的歲月，彷彿隔著一塊

積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著。

當(dāng)晚上網(wǎng)遇見從前在蘋果樹的DD隨風(fēng)。問，,然后急忙地下了。DD說嗯，我不能讓你太擔(dān)心。就笑了。這樣的安慰，是所謂的物是人非以后，發(fā)現(xiàn)他們還在。

當(dāng)word工具統(tǒng)計出6000字的時候我想著該怎樣去講完自己經(jīng)過的日子。并非動聽故事，然而真實。在我眼前有那么多的過往消逝了，那么多的人想念卻不再出現(xiàn)，亦或擦肩卻已不再相識。閑暇時縱任自己以比平日多數(shù)倍的時間精力閱讀。發(fā)現(xiàn)文字是如此美妙的藝術(shù)，而不斷沉靜思索時再次迷戀上曾經(jīng)幾近湮沒的真正的文學(xué)夢想。在前人走過的印痕記錄里，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上演相似的劇目。而所謂年少輕狂，憤怒憂傷，亦只輪回重演。揮霍大量時間沉浸在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那個文筆清雅優(yōu)美的故事，那個面色蒼白的孱弱少年，事過境遷仿佛仍鮮明如昨。夏天在讀的書是《追憶似水年華》。發(fā)現(xiàn)了作者與自己心靈知音，讓我想起那幾年同樣如孤島般的日子。他說無論過了多少年，無論多少人離開死去，時間永恒不變。只有時間是唯一親密不棄伴侶。當(dāng)午夜夢徊，時間在夜晚的空氣中飄蕩。不同時期的記憶都懸掛在那里，等待一個偶然的觸動輕易回到眼前。我們的經(jīng)過如此真實。無論我們是否老了，是否變了，忘了。

我亦知曉，所有眼前世事皆將化為追憶。曾經(jīng)希望遺忘以求掙脫包袱的記憶還在，就像時間還在。所有苦難皆是自然，所有歡喜亦是恩德。于是憂傷不再沉重，告別不再凄哀，忘卻亦自是獲得。傳說世界盡頭鳥飛不過的地方是忘川。過了忘川，一切便重新開始。然而忘川之外是哪里？是否有那些我們可望不可及的光輝。

我只知道，這一年經(jīng)過的路如同川上的日子。這些川上的日子，將在不斷重復(fù)的告別與念忘之間，得到永恒紀(jì)念。

作者：117.15.152.*   回復(fù)：2   發(fā)表時間：2011-10-06 16:16:50

純真的情感，淡雅的文字，充滿了對生活的摯愛，透射出對人生的感悟。雖然你過早離開了人世，但你留下了你的文字。你永存于世！

作者：陶侃   發(fā)表時間：2011-12-20 21:52:45

才女！
對人生的感悟已經(jīng)大于她的年齡，
誰然你走的太早，
這些川上的日子，
將在不斷重復(fù)的告別與念忘之間，
得到永恒紀(jì)念。

作者：王旭   發(fā)表時間：2012-04-13 10:2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