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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音:DIAO  

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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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樓] 為了忘卻的紀念——追憶我哥刁培軍

2004年5月18號,時任山師大政法學院副院長的我的哥哥——刁培軍,離家出走。這消息不亞于晴天霹靂,幾乎把我們打蒙。這叫已中年喪夫的我母親情何以堪?又怎能不肝腸寸斷?那一年我哥43歲,正值年富力強。假如明確地知道哥已不在人世,則情感仿佛有個著落,哀思也有可以寄托的地方。但距今將近七年,一直音信皆無。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痛苦一直像毒蛇一樣緊揪著我們的心。難道一個心心相連的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走了嗎?我總是心有不甘。
我們都希望遺忘過去,可惜人生不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辛酸,無奈,或者悲愴,亦如快樂與幸福,往往會不知不覺地沉淀在記憶的深處,偶爾的觸動,會再度心緒翻涌。
1. 我爺爺是1900年出生,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三。家里窮,他又能干活,家里就沒讓他讀書。他當了一輩子跟隨瓦匠的小工,卻始終不會掌尺。我奶奶是大戶人家出身,能寫會算且極聰慧。但從做姑娘時就有肺病,印象中的她總是坐在東間炕上,腹部以下蓋著被,上身披著襖,低著頭,不停地咳嗽。當時醫療條件差,家人也不關心,所以一直不好。正因了這個原因,才不得已下嫁給了我爺爺。兩人結婚后便和公婆分了家,一起拉石擔水,和泥拖垍,靠的全是人力,蓋起了五間正屋,五間南屋,三間東廂房,西面一個廁所和一個豬圈,大約260多平方的自己的家。在我能記事時,爺爺將院子的一半布上了石頭,并且就是在這個時候,聽到了爺爺一生唱過的唯一的歌謠:“三個美國佬呀,一個也沒跑掉哇。”叮叮當!叮叮當!(用錘子釘石頭的聲音)“三個美國佬呀,一個也沒跑掉哇......”。他們曾有過好幾個孩子,都因孩子小時候有病,不相信醫生,也不去醫院治療,卻總是叫巫婆掐掐算算,最后被巫婆挑斷手上的血管,流血而死。到四十多歲時,生下了他們唯一的孩子——我父親,總算勉強活了下來,但終生被疾病困擾。自我的記憶中,父親永遠在西間炕上躺著,總在睡覺,卻總睡不著。據母親回憶,父親比較聰明,寫得一手好字,上學期間的成績一直很好。他的同學也是我的二舅經常在家中提到:史家村那個小“某某”真厲害,在班里總是數一數二,作文寫得也很棒。母親雖然不認識父親,但心中也漸漸有了父親的點滴印象。在母親二十五歲上,說媒的人分別提到了我母親村上的一個種地但長得高大魁梧的人和我父親,母親當時想,一個有文化的人,即使在農村干活,也能混個會計之類的,不會干太重的活。加上先前對父親的比較好的印象,母親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父親。但及至見面,卻發現他帶點傻氣,不過心想,這人不會太傻的,否則書怎么會讀得好。于是嫁了他。這個時候的父親還在讀書,因念及家里窮,他選擇的是師專。那時候在師范學校念書國家有生活補貼,這樣花錢少還可以早畢業從而早掙錢。奶奶是裹著小腳的,不能出去干活,母親就自然地成了這個家的頂梁柱。一方面起早貪黑到生產隊里干活掙工分,一方面還要想法掙點現錢供父親上學及補貼家用。那時家里種著桃樹和一顆很大的杏樹,杏的個頭較大且杏仁是甜的,我現在想起來還垂涎欲滴。到收獲時,母親就挑著到幾里外的城里去賣。事前奶奶將帳算得清清地:總共有多少斤,按多少錢一斤賣,能拿回多少錢來。母親是靈活的,遇到熟悉的人,礙著人情,該給人嘗還是給人嘗,該送人就送人,但回來如實相告。平時還賣些豬飼料、用火烤彎了的燒火柴等。第二年,我哥哥出生了,這是頭胎而且是男孩,全家無疑樂開了花。在我們姊妹三人中,只有他在百歲時照了相。據母親講,哥哥八個月就會講話,且吐字極清晰,奶奶教給他的“小九九”他一學就會,嘴里說著“一余一,二余二......”時,總會贏來鄰居的夸獎聲。哥哥小時候皮膚細膩且白,模樣也好,嘴巴又巧,每當母親作為婦女主任抱著他到縣城開會時,見到的人便會一驚一乍地說:還是自由戀愛好哇,你看這孩子長得都兩樣。但哥哥身體里似乎缺什么微量元素,睡覺時一點聲響都會讓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學會走路很遲,手指頭也很軟,每一根都可以向后一直彎到與手腕相接,一直到大了還這樣,我那時斷定他有軟骨病。
2.哥哥的童年和小學是在自己村里度過的。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多地顯示出他對知識的癡迷與渴求。那時除了課本,能見到的書少的可憐,大家的精神生活都極度貧乏,但家家都有喇叭。里面有說書的,像三國、水滸什么的都還是講的。哥哥每到說書時間,經常待在喇叭邊上,一動不動地聽。母親喊他去挑水或吃飯,喊多少遍他都聽不見,我那時真正見識了什么叫“忘我的境界”。據說陳景潤在邊走邊思考問題時能撞到大樹上,像我哥這樣的也好不了哪里去。
當和小朋友一起玩耍時,到了誰的家里,只要有書看,他便哪里也不再去了,就呆在人家家里。人家要關門出去,還不好意思攆他,就會委婉地問他:培軍,我要出去干活,你給看著門那?我哥頭也不抬地說,好,你走吧。
每到放麥假或放秋假的時候,生產隊里會派一個大人領著小學生到收獲完的地里“打掃戰場”,也就是干些撿麥穗,攬花生,攬地瓜等活。常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景:哥哥一邊干著活向前挪著身體,一邊嘴里眉飛色舞地講著故事。開始的時候,只是他身邊的幾個人在靜靜地聽,慢慢地,人越聚越多,往往惹得領工的大人很不滿,會大聲地呵斥:湊到一塊干什么?你們還干不干活了?大家就稍微離開一點兒。后來,那領工的居然也湊上來聽,聽著聽著干脆往地上一坐,手一揚,說道“都別干了,一塊兒聽培軍講故事。”于是大家興高采烈地圍攏在哥哥的身邊,聽他唾沫亂飛地狂侃。秋天,花生熟了,被連枝葉帶果實一起運到生產隊的場院里,到了晚上,只要能干活的大人孩子都來了,負責將花生果從枝葉上撲打下來。這時候,汽燈在場院上空高高地掛著,發出吱吱的響聲。空氣中彌漫著飛揚的塵土,在眾人此起彼伏撲花生聲中,一場院的人都在靜靜地聽我哥說書講故事。記得內容好像多是水滸三國西游記高玉寶及一些鬼怪故事,從那時我知道了水滸中有一百單八將,有宋江、武松、魯智深等。他的小學老師,上復式班,即一個人教同在一個教室的三個年級的所有課,曾到過北京,在天安門廣場茫茫紅衛兵中隊伍中,據說見到了毛主席。恢復高考后,他積極備考,然而他的妻子怕他考上了不再要她,堅決阻止這一行為。在無數次的吵架過后,他終于放棄了高考,一直在村里盡心盡力地教著小學,學生也很喜歡他。有時候他會不動聲色地但很欣賞與得意地坐在哥哥身后聽哥哥講這講那,即將結束時,悄然離開,而我哥一般渾然不覺。我那時很不服氣,也想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就問哥從哪兒得到的這些東西,他后來給了我一本書,里面有他講的擁軍優屬的故事,還有“鐵腿阿牛”等等,我費了很大的勁想把那篇被他講得活靈活現的擁軍優屬的故事背下來,但幾天過后,我仍背不下來,不得不認輸了,并且我初次自卑地意識到自己的記憶力不好。當時能記得的也是現在還記得的有開頭這么幾句:數來寶,真有趣,你聽我說個新鮮事。什么新鮮事?大肥豬坐花轎,你說可笑不可笑?

哥哥的初中是在三里地以外的后夼度過的。哥哥成績一直很優秀。母親經常會去開家長會,有時回來會說,班主任念成績時,培軍不是第一個就是第二個,可班主任總說他像個大面團。那意思是性格不陽剛,叫別人揉過來揉過去的。哥哥的確一直膽小如鼠,在地震逃生演習中,總是不敢從窗戶上往下跳,要等別人將他推下去。有個外號叫“黃瓜種”的給他偷了鋼筆,他知道了,也不敢去要。

一九七七年哥哥考入本縣第一中學,是班里年齡最小的,(當時剛恢復了高考,開始重視文化,許多同學已結了婚甚至有了孩子)他的成績已不如原先那么顯赫,這時候的他經常利用星期天搗鼓些瓶瓶罐罐,里面是各色各樣的叫不上名的泥面,據他說是做實驗用的。有個假期,父親讓他到自己任教的郭家埠聯中去做作業,并讓他和本校同事的一位同年級的孩子做了大量的數學題。在開學后的數學競賽中,我哥拿了個三等獎,但我不知是什么級別的。念高二時我在丁家莊子念小學五年級,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自擬題目和題材,寫好了后選優秀的往小學生作文選上投。我一籌莫展,找哥哥幫忙,他說你不如寫一個你熟悉并喜歡的小動物。他同時提供給我一個蜘蛛的謎語:先繡十字街,再繡梅花開,按上個諸葛亮,單等張飛來。我奮力寫了一篇《由蜘蛛結網想到的》,居然讓班主任兼語文老師選中,經他修改我認真謄寫了若干遍后,投了出去,但至今如泥牛入海,了無了聲息。

高中生活對他來說是痛苦的,除了有高考的巨大壓力,還得了兩次面神經麻痹。盡管最終經中醫針灸治好,眼皮子卻經常會不正常地眨呀眨的。此時的他個頭躥得很快,到了一米七五以上,但身體很單薄,只一百零幾斤,背也有點駝。

七九年哥哥順利地考上了山東師范大學數學系,這是他比較活躍的時期,任學生團支部書記。曾見過他寫的五六本日記,都是用自己獲獎的硬皮本記的。每一本都有大標題,扉頁上有豪言壯語,最后還有好幾頁的后記,記錄這個本子大約有多少字,這期間的思想變化,心得感悟等,最后是人物表。記得第一本的標題是“沸騰的生活”,扉頁是“我上大學為人民,我為人民上大學”。 上面記錄了他組織的每一項活動的過程及心路歷程,還有同班上一位叫ZX的班干部談戀愛的細節。我那時不感興趣,只看了幾眼,知道了那位女生的名字,想象中是一位白白胖胖的很有氣質的女生。

有個假期見他在寫寫劃劃的,問他在干什么?他說在憑記憶整理一首詩。我現在仍記得題目是“我是......”內容大體是:我是烈火,我要燃燒;我是炸彈,我要爆裂;我是夏夜隆隆的沉雷,我是春江滾滾的洪波。哦,也許你會說我過于狂熱,但是我并不惱火,雖然近乎污蔑。身在火線上而不沖刺,如何顯出戰士的本色;處在漩渦中而不搏擊,如何享受生活的快樂。生活——在于有聲有色;生活——在于轟轟烈烈。生命應該是起伏的山峰,生命應該是奔騰的江河。我渴望,我渴望暴風驟雨,借以練就自己沖天的膽略;我不怕,我不怕險隘屏障,正好鍛煉自己如鋼的性格。我要像雄鷹展翅高飛,我要像烈馬撒蹄飛躍。我是勁弦上射出的響箭,我是激流中挺進的戰舸......我問他這詩是否是他自己寫的,他說是學校一板報上的。

有一次哥哥代替家長給妹妹簽家長意見,他這樣寫道:但求老師費心教,巧手能把朽木雕。莫看此時她不慧,到大方能見分曉。后來老師是否費心教了不得而知,然“到大了”妹妹卻也不怎么“慧”。

在電影流行武打片的時候,哥哥也不甘落后,買了幾本武打方面的書籍,模仿著自己練,經常見他揮舞著棍子在院子里橫沖直撞,把雞攆得到處亂跑亂叫,有時會一腳踏進尿罐子里去。用拳頭照著屋內外的大樹不停地砸,希望手上能砸出一層厚厚的繭來。

人說考上了大學會“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愿回家鄉,四年不見爹和娘。”然而我哥每次放假回來,去時帶的錢總花的很少,衣服鞋襪老不變樣,有時腳上的鞋在腳趾處還會出現破洞。鄉親們笑話他,但嘴里卻說:培軍真會過日子。母親覺得很沒面子,勸他:錢盡管花,回來時要穿的好一點兒,像個從大城市回來的人樣。可是哥依然那樣,他不是不想,他是真的不會,生活上似乎是個低能兒。

3.很快到了畢業,哥在沒有任何關系的情況下留校了。那個假期他給我們講,他的同學中有的表示寧可到“天南海北,也不到新西蘭”。我們不解其中意思,他解釋說“天南海北”即“天津南京上海北京”。“新西蘭”即“新疆西藏蘭州”。哥也曾他主動要求到邊遠地區,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還學數學系黨總支老書記的話“老區人民在期待著你們那。”但沒批準,因為只要家里弟兄多的。

在山師干了沒幾個月,被調往山東省教育廳人事處。他一去便接手了三個文化大革命時的冤假錯案。他先挑了一個看起來比較好解決的。但當他真正去辦的時候,卻發現問題遠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簡單。這個案子其實就是個日期的問題,如果確認是這個日期,當事人會獲得一筆賠款,否則便沒有。要命的是此案涉及到當時還在位的胡耀邦以及一些海外關系,所以明知怎么回事,大家都不敢去動。我哥剛畢業,有著滿腔的熱情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闖勁,每天坐車穿梭于各地資料室檔案館,有的地方無論怎么說就是不讓進。還經常坐過了站。幾經折騰,最后在偶然遇到的一位老鄉的幫助下,得以進了比較重要的資料室查出了日期,進而將案子解決。通過這個案子他體會到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及社會的復雜,再加上這個單位只是名聲好聽工資卻并不高,他思考了一通,又回到了山師,因這個案子辦得出色,他立即被提升為副科級職務,這是他畢業半年的經歷。

回到山師的工作安排是任數學系八三級輔導員還任著數學系團總支副書記。這個時候的他滿腔熱情,組織學生書法協會、排球隊、籃球隊,經常辦展覽打比賽等,忙得不亦樂乎。要做學生的思想工作,和學生真正打成一片,在和學生正面接觸的同時,有段時間他還抄了一部分“課桌文學”并作了研究。我當時覺得他抄的內容中有些還不錯,也從中抄了一些。這個本子很幸運地被保留了下來。現摘抄如下:

1.給我一個空間沒有人走過 感覺到自己被冷落

給我一個世界 沒有人曾注意過 再一次體會寂寞

2.罪惡是美麗的,因為它是被裝潢被掩蓋其本質的。

3.溫柔≠軟弱

4.人,是需要有所寄托的

人,是需要愛的

人,是需要理解的

人,是需要信任的

5.讓我說什么?

讓我怎么說?怎么說?!

我只能做一顆無語的星,

在浩瀚的宇宙中,

靜靜地閃爍......

6.情到深處人孤獨

7.休言女子非英物 且看此姑乃豪杰

8.打碎一個你,打碎一個我,再用水潑過

重新造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從此,我們說

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

9.不求暮年錦衣還鄉,但求少時得志昂揚。

10.滿目凄涼,前途茫茫。

11.美服患人指,高明遭神惡。

12.有一副對聯這樣寫:橫眉冷對秋波,俯首甘為光棍。橫批是:再等一年

13.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會在這里默默地祝福你。

每當西陽西沉的時候,我總在這里盼望你,

天空中雖然飄著雨,我依然等待著你的歸來。

14.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哲學?都是折磨人的魔法。

15.人生對我太不公平了,生活對我毫無意義。

死去吧,我將不會再孤獨。

死去吧,我將不會再寂寞。

死去吧,我將充分地擁有“她”——主。

上帝啊,原諒我吧,我太無能了,

什么時候,我這一葉小舟能沖出這無邊的大海?

16.不要跟著別人走,也不要沒有調查地跟別人一道去瞎說,作為一個超出一般的人必須有自己的特性。

人活著不應該有明確的目標,如有明確的目標,它將毀掉你。

注:15、16出自同一人手筆

17.價值,人的價值是什么? 我們的價值應該怎樣體現自己的特性呢?

18.生當為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19.沒說出口的話,你是它的主人;說出口的話,你是它的仆人。

20.上帝對我說,你不能得到的就不要過分地追求,因為無論你付出的代價多大,也不會得到它,這是你命

中注定的,趕快解脫出來吧。

21.人生在世有幾何?何必苦苦學幾何!學了幾何幾何用!?不學幾何又幾何!

22.生活寫照

早晨起床七點半,匆匆忙忙去吃飯。 昏昏糊糊進教室,上課睡覺近一半。

下課忙把飯廳去,挑挑揀揀近一半。 亂擠加塞不害羞,肚子一飽床上躺。

數九亦把冰棍舔,換襪子的還不見。 上回有張賀年片,至今想起還眼饞。

直罵自己是混蛋,下午一睡三點半。 下棋打牌吃晚飯,卿卿我我圖書館。

戀戀不舍十點半,海闊天空任你砍。 宿舍聊天賽神仙,呼呼嚕嚕有聲鼾。

打起手電找聲源,嘻嘻哈哈天將明,管它明天不明天。

23.刀割三尺猶可愈,惡語傷人恨不休。話到嘴邊留半句,事到臨頭讓三分。

24.大肚能容,容盡天下難容之事。 慈顏善笑,笑遍世上可笑之人。

25.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一個是大烏龜,一個是癩蛤蟆。

26.有求偶心切者寫詩如下:仲秋抒懷

一 靜靜月下園,思緒復下午。月下誰人知,獨我思寶玉。

二每逢佳節情愈深,沉著情思覓知音。今日又逢仲秋節,不知知音誰家人?

——謝月(政842)

另有回贈者:贈仲秋抒懷者

明明月掛天 愁懷古難全 有心成大志 莫愁月下單

我哥作的總結為:從宏觀上看,社會大多數成員的需要和愿望,推動著社會的變革與發展,理論只是用來闡明人的需要和愿望同現實世界的差異及其原因并為人類提供切實可行的實現需要和愿望的途徑。

利用業余時間他研讀了世界數學史簡編、古今數學思想、數學史話等書籍。在世界數學史簡編的扉頁上他寫道:要把握一門科學的未來,適當的途徑是研究這本科學的歷史和現狀。——刁培軍于81年10月錄。他曾給我講過費爾馬大定理的研究始末,講四百多年前的數學競賽,講貝努利一家,使我對那些東西很向往。他曾應邀為一個班的中學生講《勾股定理的始末》,一節下來,學生覺得不過癮,一致要求再講,講了一節,還不行,又講,他便連續講了三節。

作者:222.184.28.*   回復:1   發表時間:2011-10-14 09:4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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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 為了忘卻的紀念——追憶我哥刁培軍[續]

4.正當他干得蠻帶勁時,傳來在職干部可以考第二學士學位的消息,這是全國招的第一批學員,在北京和上海都有。我哥選擇了北京師范學院,沒看他怎么復習,他卻考上了。

在這之前,他的頂頭上司F為他介紹了一個對象,家是濟南市里的,人長得不怎么樣,學歷也不高,在濟南市的一個服裝廠上班。他讓我看了看,問我怎么樣,我想到他拙手笨腳的樣子,就說,行啊,有人要你就行。他不置可否,然而女方的父母表現出極大地熱情,經常做了好飯叫我哥去吃,有時還把我也叫了。女方的母親是某服裝廠的退休職工,很會做衣服的,經常做一些時髦的衣服給我哥穿,我哥從來沒來沒享受過這般待遇,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了,不過一直沒明確表態。等到拿到了第二學位通知書,女方的家長異常著急起來,不停地催促媒人,要求在走之前,將這事定下來。我哥后來說,當時考慮,找個像母親那樣的將家打理好,自己在外面全力打拼也不是不可以,又征求父母的意見,父母說,你自己的事自己看著辦吧,我哥就答應了。父母于是來濟南一趟,請了一桌客,算是同意了。其實在見面后父親就不滿意,一直到去世都念叨:培軍找錯了對象。我媽是很能容忍的,但在伺候月子時才發現了這媳婦的諸多缺點,令哥同她離婚,但哥沒聽。在我結婚的第二日,哥到我婆婆家時曾說起此事,他認為既然選擇了這個婚姻,就要對此負責。在我哥去北京之前領了結婚證就算結了婚,因為此后再沒舉行任何的儀式。

哥在北京師范學院讀書時的班主任是聞立樹(聞一多的侄子),任課教師有當時較出名的演講家李燕杰,我哥曾很自豪地講過。這期間他研讀了馬克思的《資本論》;在北京的一份雜志上發表了一篇文章;第二年喜得千金。孩子生出來后,他才從北京回到家里,興奮地講他同學為孩子取的稀奇古怪的名字:掉德爾、掉老財、掉藍、雕塑、麻掉(我嫂子姓馬)等。呆了沒幾天,他又回北京去了。我母親從老家過來伺候月子,婆媳關系很緊張,但母親始終忍著,從沒發過火。等母親回到自己家的時候,滿頭的頭發驟然間白了一半。她后來給我說:才生了孩子的人身子骨嬌嫩,上了火會落下月子病,我不和她們吵鬧,讓她們身體都好,這也是為你哥好。我當時很驚訝于母親的覺悟與境界。那個時候系里給哥發的工資只是很少的基本生活費,但哥從沒有覺著少或怎么的,倒是婆媳為這點錢鬧了別扭。我那時也已考入了山師,為了不牽扯哥的精力,給哥寫的信總是本著報喜不報憂的態度,能瞞就瞞,能編就編。以至于在哥離家出走后我去他家,嫂子拿出我曾寫給哥的信,炫耀她對婆婆不錯時,我覺得很惡心。關于嫂子,我其實并不因為母親怎么說就認為她怎么樣,是在慢慢地接觸中才發現了她的一些不足之處,例如說話很嘮叨,每次和我通話都在半個小時以上;比較懶,哥出事后我去她家時,濟南已經很熱了,但她家里冬天的衣服還沒有收拾。另據她自己講,她們家的早晨飯從來不做,哥都是在街上買一點,邊走邊吃。即使有親戚去,她也不會起來做。

兩年很快過去,哥被評為“院級優秀共產黨員”。

哥畢業回到了山師他那筒子樓里,給我講畢業前夕,兩個家住異地而相戀卻不能再相聚的同學于酒店點上蠟燭,唱著《心中的太陽》怎樣地依依不舍。哥將那首當時挺流行的歌也深情地唱了一遍,加上他描繪的情景,很動人。記得歌詞是這樣的:天上有個太陽水中有個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個更圓那個更亮

哎嗨哎嗨呀。山上有棵小樹山下有棵大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個更大那個更高,哎嗨哎嗨呀
下雪啦天晴啦,下雪別忘穿棉襖;下雪啦天晴啦,天晴別忘戴草帽。心中有個戀人身外有個世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應該屬于屬于哪一個,哎嗨哎嗨呀。啊太陽啊太陽啊太陽啊太陽,我心中的太陽。

我看過他的畢業留言薄,上面多是些“要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四個現代化”“志當存高遠”等積極向上的語言,有一條針對他的比較不錯的留言至今記得是“在一個無核蜜桔中突然發現了一個核心,既讓人驚訝不已,又讓人喜出望外。”至此他的充滿理想與激情的學生時代已悄然而去,接下來的是他不曾預料的現實生活的災難性的打擊。

5.哥去北京兩年,他原來的工作已有人接管,哥回來便沒有了位置。系里及學校不給安排,他自己交際能力欠佳,不會托人找門路,更不會拍馬溜須。一個人在家拿著基本工資一呆就是兩三年。除了看點書,就是照顧孩子。但他看書依然很著迷,經常忘了做事,嫂子很生氣,讓他戒書。他當然做不到,書能給他填補精神的空缺。

有一次,我和我的心理學L老師也是他的同學晚上到哥那里,聽哥大侃特侃弗洛伊德、薩特以及他的《存在與虛無》等等,當我們走出他的家時,天已很晚。L老師手插在褲袋里,意味深長地說:受益不淺,感慨萬千。

我曾經為自己的口舌笨拙傷透了腦筋,買了一本戴爾卡耐基的《演講的藝術》看,記得里面有一項要求:就一竅不通的話題——如佛教的“禪”字等發表兩分鐘的即席談話。你可以開始就說不懂得“禪”字是什么,但必須要繼續說下去,你很快就會找到話說的,這樣做是為了訓練你思考速度 。我試著最多說了兩句,然后一籌莫展。就去哥那里,讓他說,結果他一口氣說了兩個多小時,我聽得云里霧里,對哥佩服之極。

在漫長與苦澀的等待中, 山師北院有一位招遠的老鄉對他說,如果實在不行,到我這里來吧。那時候,北院剛建起來,比較荒涼。我哥思量再三,也真是無路可走,就到了北院,每天坐班車上下班。

母親從父親去世后,于97年在縣城里又找了個老伴,印象中哥只在母親剛找了老伴那一年過年回來了一次,且因為要整牙,住的時間稍長一些。以后通常都是出差路過,晚上住旅館,白天去母親那里說幾句,給母親點錢及東西然后匆匆走掉,我也難見上他一面。個別暑假會帶上他的女兒來,嫂子是不來的。每次來家的時間都很短,所以他以后的境況我們知道的并不多。但一些重要的轉折還是知道的,如他在北院平靜地過了幾年后,又回到了山師老校,在政法系工作,后來慢慢聽說任辦公室主任,到了副處級,再后來聽說學校升格為大學,各個系升格為學院,哥最后成為山師大政法學院副院長。

有一次他給我說起馬克思的《資本論》,他說,馬克思認為剩余價值是資本家靠延長工人的勞動時間及縮短必要勞動時間來獲得,那么一些自然力是否未考慮在內?我是否可以就這個問題寫點東西?我說,這些內容我也只是上學時接觸過,并不甚了解,還是你自己看著辦吧。現在想來那時候他沒有可以傾訴衷腸的知心朋友。

再后來他捎給我幾本書,都是他自己寫的《自然力市場經濟與社會進步》,并要求我將一本給他的高中班主任,一本給黨校的某某,一本給我。但我對于那些抽象的東西不感興趣,至今不曾看完。

6. 2004年的春節,哥說好要領孩子回來的,然而我們等到臘月三十日還沒有他回來的消息,最后母親說,他沒有坐上車。第二年的母親節,從來不曾在這一天問候的哥,竟然打電話給母親,祝她母親節快樂,并說自己不能好好孝敬老人,要老人多保重。母親當時也沒有覺出什么不對,就沒在意。以后在哥出走不見音信的時候,及其后悔與自責:當初為什么不問一問他過的怎么樣?

5月18號晚上我正吃著飯,床上傳來我手機的聲音,那時我用上手機時間并不長,很少有人給我打。我一邊想能是誰打的呢?一邊跪在床上接,聲音是嫂子的,她很平靜地告訴我:你哥今天上午離家出走了,至今沒回來。我的淚馬上涌了出來,急切地問:我哥離家出走?因為什么?怎么回事?她說,我也不太清楚,原以為等到晚上他會回來,就不告訴你了。但到現在了還沒回來,忍不住告訴你,你也不用著急,說不定過一會兒他就回來了。我告訴嫂子:無論如何,我明天去一趟。我當即決定,應該讓媽知道,但要等到明天一早告訴她,讓她晚上把覺睡好,第二天讓她和我一起去。一來事情是瞞不過去的,媽早晚會知道,考慮到她的身體應該能承受住這打擊,有她在我感覺比較踏實。二來,我對象正教著高三,且擔任兩個班的班主任,學生還差不到二十天就高考了,此時閃失不得,況且家里有上學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我對象開車將母親接到了我家里,在路上的時候,已告訴了她去濟南的原因,一路上她都忍著。一到我家,媽就放聲大哭。我們勸著一同上了車,在車上母親還是不停地落淚。

下午一點多鐘到了哥家里。問了情況,大體上是這樣:哥被什么事困擾著,一連幾天睡不著覺,嘴里一直自言自語。樓里的下水管道一有嘩嘩沖水的聲音,他就驚慌不已。5月17號晚上,自己將自己關在屋里,開著電視看《鐵齒銅牙紀曉嵐》并不時地大聲嚷嚷著。嫂子怕被鄰居聽見笑話,就將水龍頭開大,想讓水流聲加以掩蓋。后來哥的一同事感覺不好,去看望他,想和他談談,第二天給他請假,并領他出去散散心。遺憾的是,嫂子怕丟人,沒讓他進去,幾句話將他打發走了。第二天,嫂子讓哥去某精神病醫院看一下,哥同意了,起床后一反常態地將自己從來不疊的被子疊好了,還未等嫂子招呼就下了樓,嫂子跟上去時,他已打了出租車。在車上他緊握著嫂子的手,不說話。嫂子擔心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不夠,上車之前偷偷給哥的同事打了電話。哥到了門診時,他的同事也開車趕到。醫生問他年齡及家庭住址,電話號碼等他都回答的很痛快流利。然等醫生問他病因時,他不回答,卻突然轉身向外跑,門外恰有一輛停著的出租車,他迅速地坐上了。他的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大家措手不及。我嫂子一直站著沒動,他同事反應過來去追時,剛好抓了一下車的反光鏡,然而沒抓住,車就風馳電掣地開走了。他同事急忙開車去追,卻因記錯了號碼,追了個空。電話告訴了學校,學校的領導馬上聯系出租車總部,知道那輛車在解放橋處停了一下又到了別處,想通過那個司機進一步了解情況,總部認為這是隱私,拒絕提供任何信息。學校就派了輛車,在解放橋一帶來回跑,然而幾趟下來,沒有結果。后來覺得他有自殺的可能,車子又開往了黃河。我去的時候,已經過了一整天加一上午,大家似乎沒有了法子,只聚在嫂子家里一籌莫展地空等。我很著急,認為隨著時間的流失,救人的最佳時機會越來越渺茫。當時的第一個念頭:一個人不管走到哪里,他總要吃喝拉撒睡,總有蜘絲馬跡要留下,既然在解放橋處下了車,那就在解放橋處尋找,不就是四個路口嗎,我們每個路口都去打聽一下。我提出了這個意見,大家同意,哥在北院的一位姓李的女同事表示愿和我一起去,并且建議拿上哥的照片。我們馬上出發,很快就有了線索:哥在解放橋下了車后,忙不迭地向南跑,嘴里還喊著:有人要抓我,有人要抓我。然后拐進一個什么店里打了個電話。后來學校將電話打回去,問哥說了什么,回答說:有人要抓我,快來救救我。別的再什么也沒說就掛掉了。

哥掛完電話后,出來繼續向南走,到了一個飯店里,要了幾樣菜和酒,吃喝以后又都吐了,伏在桌上趴了一會兒,就到水管處洗手,再出來時身上一絲不掛,嚇得女服務員大聲尖叫,老板大聲喊著讓他回去把衣服穿上,他似乎也覺出了不對,趕快回去穿上了。付了飯錢,大約140左右,老板說還差幾塊錢,就免了他,但警告他以后不能這樣。他走出飯店時大約下午三四點鐘,然后慢慢走到大眾日報社,并在哪里轉悠,有人問他在哪里工作,家在什么地方,他就用手指著大眾日報社的辦公樓及附近的樓,別人沒再問什么。出了報社又去了哪里?南面還有幾個路口,他能往哪個路口走?我們轉悠了一陣,沒什么進展。后來我決定一直向南,想也許人在意識不清楚的時候拐彎的可能性不大,他會一直朝前走。前面很遠是千佛山。他在身上沒錢的時候是進不去的,因為白天要收門票的。我們在千佛山門外的一些小賣部里拿著照片不停地問,有人說見過,但都不知往哪個方向走了。想起嫂子曾說過哥喜歡聽佛歌,想弄一塊這樣的帶子聽一聽。就決定進千佛山,那時已輾轉到了晚上。進山的路也不止一條,我們揣度著他可能要走的那條,碰到人就打聽,終于在山腳下的一個賣雪糕的小車處又打聽到了一點信息:哥在那里買了一個小布丁,嘴里還一直嘟噥著什么。聽賣雪糕的人描述的樣子很像是哥來過。小李馬上又把這個信息用手機又告訴了學校。我們繼續往上走,但再沒有一點信息。天色已晚,我們就回去了。一路上我都在想,哥能在哪里過夜呢?回去后,聽人說,到底是他自己家里的人,一來就打聽到了線索。

按照學校的布置,第二天即20號在千佛山收門票前,所有政法學院的學生都到千佛山,展開拉網式搜尋。我說,已經又過去了一天,哥恐怕白天又走了,應當再往別處想一想。但當時他們都傾向于哥一般還在千佛山,他們自己又一點法子也沒有。同時覺得我說話態度太武斷,都沒有理會。媽也把我批了一頓。第二天一早,我也早早加入到搜尋的人群中,那時候除了我覺得把握不是很大,大家都還是很有信心的,好像過了早晨,哥一定會回來似的。嫂子也跟我去了,她見到了個和尚,不停地跟他重復地叨來叨去,我聽著都是些無關輕重的話,心煩死了。但一直忍耐著。后來到了一燒香處,我們分別買了香,磕頭作了禱告。我是用我心底的聲音虔誠地作的,我希望哥能聽到,聽到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對他發出的迫切的愿望。嫂子問我說了什么,我沒告訴她,只說:告訴你就不靈了。

隨著早晨太陽的升起,搜尋結束,無果而返。嫂子對那個飯店來了興趣,讓我領著她又去了一次。那里的服務員一見到照片就捂著嘴嘻笑著,說:就是他,就是他。不過也沒再打聽出多余的信息。

我一直在想:哥從千佛山出來后能到哪里呢?他身上已沒有了錢,打車已經不可能,只能是步行。下午和小李又在千佛山的外圍向四處打聽,希望能得到哥向外走的方向,然而一無所獲。

21號在著急卻茫無頭緒中聽到山師北院一位職工講,他20號上午在山大附近的《在水一方》處看見過一個人,很像是刁處長,正往東面的山大方向走。他的表情很痛苦,上衣的口袋有一個角破了,耷拉下來。因為當時寄希望于盡快找到哥,考慮到對他以后的形象損壞問題,暫時沒讓學校發尋人啟事,因此許多人還不知道這事。那人只是想刁處長這是怎么啦,也沒再上前多問一句。當這個信息傳來后,我才答應學校向外散發與張貼尋人啟事。母親見到哥的照片又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培軍啊,我的好兒子啊,你在哪呀?搞得全屋的人也都跟著落淚。學校組織人員一方面到處張貼,千佛山和山大校園內外能貼的多一些;一方面在山大內外流動尋找與蹲點守候。那天晚上,我在山大外面的巷子里溜達的時候,偶然見到一頗像哥的人向我走來,我不是激動,而是緊張害怕得幾乎要窒息,一動不敢動地站在那里。等到那人在我面前相隔幾步遠的小吃攤上坐了下來,我才慢慢鑒別出他不是我哥。然而從此再無一點蛛絲馬跡可尋。我們的行動似乎總比哥的行動要晚。哥的連襟在各個公安局派出所報了案,也無一點動靜。學校集中在山大附近找尋了兩天后撤了。又根據嫂子算命算出的方向尋了一兩天。以后每天派一輛車由一到兩位教師坐在上面到處轉悠。尋到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我每天將母親安排在一處離家稍近且比較繁華的的十字路口處,找個能遮風擋陽的地方讓她坐好,再三囑咐她一定不要動,瞪著眼睛好好看著點,到了吃飯的時候我會來接她。有時遇到天氣不好時就不讓母親出去,自己一出去就是一天,三頓飯都在外面買著吃,困了找個墻角坐著打個盹。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手里拿著地圖或坐公交車或騎自行車到處轉。有些時候,我覺得需要車就跟學校說一聲,學校會毫不猶豫地派來。晚上回到家時一般很晚了,再和大家說一說情況,到了十一二點鐘還要陪著嫂子出去轉一轉,想哥也許有一天想回來了還不好意思進家,在門口轉悠,我們出去說不定能碰上。早上五點左右天一亮就起來又出去尋,那時候睡覺成了奢侈品,月經因為勞累也變得很少了。

這樣持續了幾天,我們接到學校的一張濟南市區域劃分和學生老師劃分的表格,知道學校要利用星期天,再集中搜尋一遍。我看著這張紙,明白這是人家做出最后努力的證據,也不想對學校再說什么了。

當那份表格上的內容完成了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也無能為力了,便決定要離開。先和經常與我在一起的也是我哥的同事說了我對學校的謝意,并請他轉達。然后決定同母親一起轉一轉,將濟南市的所有景點轉個遍,因為我考慮到這個地方母親有可能再也不會來了,一是她年齡大了,二是父親十年前因胃癌去世在這里,哥又在這里消失,這讓她幾度傷心的地方我也不打算讓她再來。哥在時那么多年都不曾領母親來逛一逛,而我在母親來伺候月子時也只領著她去爬了千佛山,因母親急著要回家做飯,還沒有爬到山頂。現在有理由,還有吃住的地方,我要盡到一個做孩子的責任。但母親在逛了趵突泉和大明湖后,說什么也不再逛了。我們就一起坐車回了家。

在十多天的尋找中,我了解了這樣一些細節,哥因經常和一些同事出去出差,可能某一次出了一件丑事,自己膽小害怕,曾透露了一點給嫂子,嫂子倒沒覺出什么,還學哥一同事的妻子自嘲地說:怕什么,即使真有那事,算起來我還是老大。但哥可能真怕了,出走的前一天曾到過紀委和一個我忘了什么名字的地方,后來據說人家都沒理會他。我一直想,哥是那么地膽小,做事是那樣地謹小慎微,怎么能做出那樣的事,其中必有外力因素。但在這諾大的城市我孤立無援,實在沒有能力去追究。況且和他一起出差的同事幾乎天天和我在一起,看起來都在誠心誠意地幫忙尋找。退一步講,假使真有外力因素,別人也不可能將刀架在你脖子上,事情做與不做最終還是取決于你自己。出了事,別人還不知道,自己先就散了架,怨誰呢?母親也一直認為哥不老練,不是當官的料,讓他老老實實地教書。遺憾的是,他也是人,且是俗人,也就難免官場的誘惑。學校有一天征求我的意見,想把哥的抽屜打開,看他的日記,希望能得到一些線索,我拒絕了。因為我預料哥不可能在日記上提前寫上出走的路線,真要是寫了,出走時應該很鎮靜的。要是讓別人看了,只會徒增一些人的飯后談資而已。至于那些日記最后的結局如何,我不得而知。

我剛到嫂子家時,地上堆著一些哥寫的那本《自然力市場經濟與社會進步》。在這個人人崇拜金錢的時代,有誰去看這些抽象的看上去過時的書呢?據說,出這本書,哥自己和學校都出了錢,他自己出的能多一些,堆在地上的這些,聽說他準備以后要發給研究生做教材的。對寫這本書,他是花了心血的。據說,在他出走以前最后一次領著同事去香港旅游的時候,別人出去了,他自己則留在房間里寫。等到書寫出來,哥的一些同事叫哥將書的作者也簽上自己的名字,被哥斷然拒絕。曾聽哥說過,我費了那么大勁才寫出來,他們就想不勞而獲。我猜測,哥寫這本書一是確實有這個想法,二可能是職稱所逼。曾聽他一位同事講過,有一年我和你哥還有幾個條件認為過硬的人認為一定能評上,就沒有一點動作。而那些覺得不太把握的又都找了關系,結果找了關系的評上了,反而我們認為應該沒什么問題的卻一個沒評上。第二年不管怎樣,我們也都找了關系,就評上了。至于我哥有沒有找關系我沒問,但知道第二年哥的書出版了,職稱也評上了。

哥出走的那天晚上還在信紙上寫了一些東西,像要給我,妹妹,媽媽,丈母,小姨子買房子。給嫂子和妹妹找上工作,整治社會不良風氣等等。其實我們的房子都比他的寬敞,也都用不著他去操心。倒是他自己住的房子太窄只有五六十平米,是學校分的。兩個臥室一個廚房,沒有草屋。吃飯就在那個大臥室里,他沒有自己的學習思考的安靜的活動空間。學校后來又蓋了一批,當時正處于建設階段。我哥也報了名,曾說過錢不湊手,母親想到他結婚時沒管過他,心里多少有點愧疚,就郵給了他兩萬塊。所以他決不能因為貪污受賄而害怕。而當時嫂子和妹妹的工廠倒閉,雙雙成了下崗職工,這也許是他無能為力的心病之一。那“社會不良風氣”尤其成了他的糾結所在。在另一張紙上,他寫道:以后堅決不能再喝酒了。以前為給妹妹找工作,趁哥回來時,我們一起請過當時在老家掛職的哥的同事,發現哥在喝酒方面不太會應酬,只是自己賣力地喝。在官場上,酒局相對較多,不善辭令的他難免喝多,可能他覺得厭煩了卻又很無奈,這似乎也成了他郁郁寡歡的心病。

哥像上幾輩子人一樣,是只知攢錢不會花錢的人,手機在那時已比較常見了,哥也有,但一般不用,因需要花錢。他寧愿用家里或單位的電話打,家里的電話每月學校會給他補助五十元,且據他說每天晚上九點以后打還能省一半。因此在他出走時手機并未帶在身上,也就不能及時聯系上他了。

7.哥走后不久,新樓房蓋起來了,他的妻兒住進去了,可是攢了一輩子錢的哥卻未能住上。后來他的孩子考上了大學,老婆被安排在山師工作。

母親回到我家后,整日不出門,仿佛她自己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怕人說著說那。后經親人及她的拳友的慢慢勸導,逐漸地好起來,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至今,只要一觸動這事,母親仍常常淚流滿面,頭痛欲裂。

在那一年的十一上墳時,母親跑到父親的墳上嚎啕大哭,悲情相告:軍爹爹呀——,咱捏兒子沒有了啊——

親愛的哥哥,如果你還在哪個地方溜達,請快點回來吧,不管心里有多難,不管路途有多遠。回來吧,家里有你的妻兒在深情等待;回來吧,老家里有牽掛你的老母整日翹首以盼;回來吧,還有摯愛你的姊妹們在望眼欲穿。

(事情已過去了將近七年,有些東西已記不住或記不清了,如有得罪,敬請諒解。)

我的QQ:756582371


作者:222.184.28.*   發表時間:2011-10-14 09:4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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