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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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與寒鳴兄論生死書 寒鳴兄如晤:接讀大函,感慨良深。兄既失慈母,復喪愛女,哀毀之痛,必入骨髓。而人生世間,惟情之一字,最是令人難堪,亦最令人珍貴。故賢圣設教,多順隨世間人情,要在挺立人格,建構秩序。而羞愧廉恥,惻怛不忍之心,人皆有之,倘能轉化為滿腔救世悲愿,升華為視人若己情懷,則浩氣必可可彌漫天地,即鬼神亦同一哭泣。蓋心也者,可涵攝萬事萬物也;情也者,可通天地鬼神也。而死生幽明兩界,皆可一氣感通矣。故人生不患苦難困頓。而患自私卑瑣。苦難困頓或可造就人才,自私卑瑣則必自陷厄井。尤其多難殷憂,動忍增益,不戚戚于困窮,無惶惶于生死。舉凡世間有道君子,均無不擔荷人類苦難,有情而終不為情所累,救世而絕無救世之相,縱使生死狂瀾襲來,亦無入而不自得。故苦難也者,善用輒為人生財富,不善用即為人生繩厄,斯義亦可謂大矣哉!余聞曉江墜樓身亡,遂油然生出悲情;而讀兄之大函,又不能不涌動憫心。蓋心動則情動,情者必可感通也。尤其白發人送黑發人,實乃人間最為難堪者,故亟望吾兄善自珍攝,相互以圣賢工夫自勉。拳拳之心俱在,兄自可明察也。新民少時,蒙雅無知,不知稼穡之艱,不識生民之勞。及長,遭國家多難,民族危兇,時在鄉間插隊,終日胼手胝足,雖常有憂國憂民之思,生民休戚之念,然亦頗感人生之無常,時懷出世之想。及至壯年,家遭不幸,父母兄弟七人,竟先后凋零大半,今之所幸存者,不過二人而巳。然受恩莫大,欲報無從,曷其痛哉! 曷其痛哉!雖有至親,無能救之,則生死皆人生一大困局,何能突破解此困境耶?茲事甚大,故每欲探究生死,惘然有別世意。復廣閱群書,遍參善知識,又嘗閉關修行,而終有所悟。以為生固不必喜,死亦不足哀,生之與死,不過夜之與旦。晝夜一輪回,生死亦一輪回矣。倘能道法自然,必可從容去來。而善始善終,斯義亦大矣。其所最精最當者,當為朝聞夕說之說,此乃儒門立教救世凜然大義,非氣節豪邁君子不足以知之。而人道也者,莫宜于夫子。惜今日熙熙攘攘者,盡皆奔趨逐利,仗氣死節之士,舉目罄國難覓。嗚呼! 儒門之淡泊,亦勢之使然也。遂發振起之宏意,寧可自處邊緣,亦決不迎合世俗,而尤安于寂寞靜冷。蓋世間苦難,何能忍而置之,故出世用世,悲忻交集,皆集于一身。心念每有動,神則安泰矣。曉江兄之死,所以悚震我心者,乃在其正當有為之年,何以竟自輕薄如此。路途超遙,未能走哭,遂寄奠一觴,聊發一文,灑淚痛祭,攄我哀思焉。然擬告世之君子者,則為好生之大德,一皆以正命為善終,質之天地及眾生,舉凡一切有情體,何嘗有一亳異耶?故順受其變,奚以其正,素位自得,方可超越生死。否則生也糊涂,死也輕率,生之如死,死之即腐,豈不令人痛惜乎?噫!中華久無仗義死節之士矣,豈不徒貽他人譏笑嘲諷耶?黔中風物民情均極佳美,兄來必能多得山水靈氣。明年弟擬開一儒學會,屆時當佇候兄之辱臨焉。擬將停筆,又獲睹宏作,益知兄誼重情深,字字皆從不忍涌出,不能不打動人心。聯話“振思想考古之旌,生死方研,遽報哲人失江右;述文章通今其旨,春秋未作,乃遺儕輩恨津西”;意甚佳。文中引及拙函,愧甚。惟其中“倡明圣道”一句,脫去一“圣”字,致使文意不暢,或弟前有所疏忽,原文即如此,故特告補入。 專此 即頌文祺 弟新民上 西歷 二0一三年三月一日晚 附寒鳴兄大函及宏文新民兄道鑒: 頃悉復函,誦讀再三,情真意重,更有悲天憫人襟懷,令弟感佩。 兄由曉江兄之悲劇而更覺生命教育和弘揚我中華文化大道之重要與迫切,誠哉斯言,我甚服膺。 弟三十余年來迭經磨歷,尤其近兩年,痛別愛女慈母,愈益更受生于斯世之不易及領悟人何以為人之重要。茲關不透,必為物誘,且難經風雨。而欲真過此關,徒事于典冊無益,需直面生活,切實踐履。 每思振興圣道之途,總覺當以揭揚現代平民儒學為要。弟近正在友人鼎助下致力于此,尚祈得兄指教。 拙作蒙兄不棄,擬刊布于《陽明學刊》和《人文世界》,至感至銘。 過了正月,擬將小女送回江蘇鎮江老家入葬,然后在外行走散心。頗欲游黔,不知何時得遂心愿? 初春時節,冷暖不定,還望珍攝!謹頌道安! 弟:寒鳴拜上 2013年2月23日于津寓 憶悼曉江兄 陳寒鳴 雖然二十余年過去了,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1992年夏為探訪明代平民儒者顏山農故里,第一次陪侍先師黃公宣民先生去江西。江西是黃先生的故里,他對那里的人文歷史、山川地里、古今人物自然十分熟悉而又倍感親切。一路上,我們暢論山農與泰州學派外,又談到江西中哲史學界的研究狀況。他對我說:“在你們這輩人中,南昌大學的鄭曉江悟性高,有才氣,而又肯坐冷板櫈,日后必會有大成就。”從那時起,“鄭曉江”這名字便記憶在我腦海深處,只是無緣結識。 直到2006年秋,我應邀參加在河南修武召開的首屆國際竹林七賢學術討論會,始有結識曉江兄之機。先是下榻修武賓館的當晚,忽有青年才俊徐春林到我房中訪談,自我介紹正在蘇州大學蔣國保教授門下讀在職博士,快要畢業了,忙著寫有關泰州學派方面的學位論文,遂與我較為深入地交談了一番。次日上午,大會舉行開幕式,有位和藹可親的中年學者坐到了我的身邊,輕聲問:“您是天津的陳寒鳴先生嗎?我是鄭曉江,從江西來的,一直想認識您!”我說:“是南昌大學的鄭先生嗎?真沒想到在這兒見到您,太高興了!”他告訴我,他現在江西師范大學工作。就這樣,我和曉江兄相識相交了起來。 曉江對我們當年搜尋山農遺集和探訪山農故里的事給予了高度評價,稱黃先生發現并整理、標點出版山農集是件有著重大意義的事,又說探訪山農故里之行可與當年顧頡剛先生訪東壁(清儒崔述)故里相提,可惜未見你們寫出紀行之作。他說他近年提倡并力行“思想考古”方法,力圖透過此方法參古思今、會通天人,領悟生命真諦。實在說來,一直到那時,我都沒處這樣的角度來思考當年探訪山農故里的意義。曉江兄的話深刻啟發了我,我很認同。 我乃是未經過正規科班訓練的人。曉江兄卻絕不因之而低看我。他曾誠邀我到他們江西師大去,與他、春林及其他朋友們一道干番事業。他并為把我調去而想方設法,竭盡努力。事雖未果,但曉江兄的古道熱腸,令我感佩。 曉江兄在生死哲學研究上造詣極深。他在生命教育上做出的成就很大。而這幾年,曉江兄亦以發起興辦“講會”而聞名于學界。我第一次應邀參加的是2007年11月興辦的“石蓮洞講會”。曉江兄主講了“陽明的生死困頓與明代思想主題、儒者政治實踐的轉型”,我則談了“羅洪先的儒學思想及其生命精神”。事后,曉江兄主編《石蓮洞會語》,交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他一定要我為該書作序,我幾經退辭,不得不應命撮筆,文末寫道:“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國內思想文化界逐漸產生發展起‘國學熱’,很多學者都在尋求著如何在深入研究中國思想文化的基礎上弘揚優良傳統,推進中華民族全面復興的偉大事業。江西師范大學教授曉江兄借鑒文化人類學中田野調查的方法,將‘考古’與思想史研究結合起來,深入鄉鎮田野,在古村古樹古廟古墓古道古書院等歷史人物生活、求學、婚娶乃至安息之地閱讀原典,直面先人,感悟往哲。他不僅以這種‘從經典還原為人,從人還原為生活’的‘思想考古’方法研治中國傳統,取得了豐碩成果,而且,他和他的同志們還為了接續儒家講會傳統,激發當下世人日益失落的求道熱情,并進而承繼和光大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傳統,自覺體認儒家講會精神,恢復傳統講會制度,舉辦講會活動。……我認同曉江兄提倡的‘思想考古’方法,以為這是深入古人精神生活、體認其內心世界,從而真正了解和認識中國傳統的有效途徑。對于曉江兄等恢復傳統講會制度并舉辦講會活動的用心,我亦深表贊同。”“思想考古”對于深入古人精神生活、體認其內心世界,確實有很大助益。 2009年9 月27日,參加紀念孔子誕辰2560月年國際學術會議期間,在曲埠,曉江兄邀我帶領其弟子四人參謁孔林,在子思墓前以孔門弟子為主題對話交談,其樂融融,仿佛又回到了孔子開講杏壇的時代。后來,曉江兄把此舉稱為“孔林講會”。 2009年11月,曉江兄倡興“仰山講會”,安排我做第一場主講,并命我談“我的學思歷程與問學記”。2010年4月,曉江兄再興“姚江講會”,我亦與焉。曉江兄在《姚江會語后記》中說:“目前許多青年學子已經出現了生命意義難覓、精神家園不知在何處的問題,我們應該在現代教育中恢復中國傳統的‘講會’方式,使青年學子在血脈上與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相聯通,在教師與學生之間知識傳授、生命交融、人格感化的過程中讓青年學子擺脫生命困頓,安頓身、心、靈,以進德修業,教化社會,獲得幸福與成功的人生。”此即曉江兄熱衷于“講會”之深意所在,由此亦可感知他悲天憫人的情懷。唯其有此深意,曉江兄一直想把講會活動堅持下來。春節前夕還來電話與我商談此事,不想竟成了他留給我的最后一番話語…… “姚江講會”是我與曉江兄的最后一面。2010年12月28日,我的愛女告別人世;未及一月,慈母又撒手人寰。我陷入極度痛苦之中。曉江兄聞訊立即打來電話吊問,又很擔心我,不斷發來短信寬慰我,勸勉我“力效近溪子,以自己的振作努力,用講學傳道、著書立說的方式來承續她們祖孫的生命,她們在天國才會欣慰”。2011年夏,我們夫婦行走散心至南昌。其時,曉江兄剛與同事們到了內蒙,他得知我們到了南昌,一邊怪我何以不提前告訴他行程計劃,一邊趕快聯系王令策,請其代為接待。 實在沒想到呵,曉江兄居然遽爾辭別人世!我驚悉此訊,如五雷轟頂,不知所措。言猶在耳,往事歷歷,天人永隔,情何所堪! 貴州大學教授張新民兄在給我的郵件中說:曉江兄人雖已去,然生命教育仍不可不講;斯乃可久可大之事,亦不可不俟諸來者。倘以為曉江死于墜樓,生命教育即可放廢,則非顛倒必愚癡,不識滄桑何害大道也。而生命教育之根本要義,仍不可不以人合天,當歸宗于天地好生之德,無使物我有一毫之隔耳。而大廈之成,非一木之干。輒拔育人才,興起欺文,倡明圣?道,或可一刻有緩乎?吾鄉前賢子尹先生嘗有詩云:“古人已入長夜室,不賴后死固無術。”誠可謂至哀至痛之言,讀之者曷可不盡責乎?即曉江兄壯歲未竟之事業,亦當期以來者之重振也。人之死猶不死者,惟在其精神生命乎?所謂骨朽而名揚者,乃在可以彰往勸來耶。 生命教育不可不講,講會活動亦不可不興,此皆抜育人才、振興斯文之大事。唯接續曉江兄未竟之業而將這些事做好,方能告慰他在天之靈。 曉江兄的學生張慧遠發來短信告我:“追悼會當日,早晨凄風冷雨,火化時雪珠紛飛。天地同悲!到墓地時末清氣明……”嗚呼哀哉! 新民道兄: 夜不成眠,試擬一聯以吊曉江兄,錄于下乞正。 謹頌春安! 寒鳴拜上 2013年2月25日晨于津寓 振思想考古之旌,生死方研,遽報哲人失江右; 述文章通今其旨,春秋未作,乃遺儕輩恨津西。 曉江教授千古,弟京口陳寒鳴痛挽
作者:李春梅 回復:0 發表時間:2013-03-01 08: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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