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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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冬天的冷冽清晨,我走過學校小山的石階,看見一只大眼睛松鼠如石雕般面對著我,我的腳步也沒驚動到它。我停下來,蹲下來,跟它對視。它想要做什么呢?作為一個沒有想象力的人類,我閃過一個念頭,手里有塊面包就好了。現在,我只能跟它對視,無法表達我的“好意”(表達“好意”很重要嗎?)。接著我又閃過一個更愚蠢的念頭,如果它是一個人呢?一個乞丐?也許我會叮當響的扔錢(不好意思扔面包),然后像鴿子遇風一樣撲棱棱的驚走(這我都不好意思說是在表達“好意”。----表達“好意”很難,或者說心里有個“好意”很難,除非你覺得這很容易。)我站起身,從石雕般的松鼠邊靜悄悄的經過,沒有找到任何機會留下屬于我的痕跡。(人很想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是不是?)看到動物狼吞虎咽吃人喂它的東西時,人會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良好的自我感覺。不知你見沒見過一群孩子爭先恐后喂籠子里的兔子吃東西的熱忱,哪怕一眼就能看出那只兔子已經嚴重超重。做爹娘的,為了讓他們高興,得先掏錢買一份,比較受歡迎的胡蘿卜絲兒要比生菜葉子貴一點。等你胡蘿卜絲兒塞進去的時候,兔子就不理生菜葉子了,所以最好還是買胡蘿卜絲兒。對人類來說,便宜的生產良好自我感覺的方式,似乎跟食物差不多重要。看孩子喂動物的熱忱(甚至虔誠),你就明白了。當然,我喜歡孩子。我喜歡孩子,是因為他們無厘頭。他們不會為自己的無厘頭尋找理由,或者還不善于尋找理由。(是誰布置了喂兔子的機會?)當人把多余的食物塞給人的時候,大凡不會有啥良好的自我感覺。所以人會避免這種情形,而去喂動物。同時成人會避免讓孩子離乞討的人太近。所以我覺得我們經常在“剝削”動物,讓它們生產人類的必需品,不太容易從同類身上獲得的。不是牛奶雞蛋那一類東西。捐錢讓機構做(或捐稅讓機構做)要好很多----你必須要避免那種人跟人的直接接觸,才能讓那堆多余的什么東西更高效的生產出良好的自我感覺。“不接觸”允許你過濾掉所有的PM2.5,你又可以呼吸讓你健康長壽的純凈空氣了。但通過動物來生產良好的自我感覺也不那么容易,除非你認為這很容易。如果你給一個拯救動物基金會捐一大筆錢,你可能會在遠望中充滿良好的自我感覺。在你腦海里會隱隱約約出現許多只流浪狗終于過上安逸生活的圖像。可你不太會有勇氣去收養一只經歷了太多滄桑的流浪狗或籠養狗,如果有人告訴你,他可能一輩子都會對人不信任,躲避,甚至有不可”矯正”的行為問題比如撒尿或者吠叫。就算你再“關心”他再“寬容”他,可能也無法再“感化”他。(人都希望“感化”別人對不對?)你為他做了很多事情,你期待他的感激,你期待他像別的“正常”狗一樣對你親熱,可他卻對你冷漠。(人都希望別人“感激”他對不對?)你會不由自主的閃過一個念頭----“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你這沒有希望的東西”。你壓抑下去,那個念頭還會冒出來,你壓抑下去,那個念頭還會冒出來。所以還是不要開始的好。這就是“不接觸”和“直接接觸”的區別。你不可能“直接接觸群眾”或“直接接觸人民”,你只能“直接接觸”一個狗生或人生。你“直接接觸”一個狗生或人生的時候,你也是在作為一個“動物生”或“人生”被“直接接觸”的。不以“感化”那條狗作為目的,只是無厘頭的說,好吧,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幫他繼續生活下去。做好準備,忍受他無窮無盡的躲避和不信任。這就是我所想的,做無望的事。其實也不只是收養流浪動物的問題,養寵物也是如此。你要給一條狗一個生活框架,讓它仰賴你的給予和關注生活----你根本不知道你做的是不是一件“好事”。你知道那條狗有很多“不幸福”的時候,你知道你并沒有讓他特別“幸福”,你不是什么完美主人,或者“主人”注定不是個什么好角色。“養了就是養了唄,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養”。它成為了你的鏡子,時時照到你的樣子。“直接接觸”總能讓美好的東西變成一地雞毛,包括自己。做無望的事,就是在“直接接觸”的狀態下做事。“楊柳風”這本童書,很溫暖的動物小說,爸爸講給因病失明的兒子聽的。但我一直忍著沒說的是,據介紹說,他兒子在十八歲的時候還是離開了爸爸,而且是自殺。那位爸爸所有做過的事情,那本書,那些故事,那些在一起的時間,是不是失敗了呢?是不是一定要有“效用”----能“有效”的保持孩子“心理健康”才不算失敗呢?(所有的家教秘訣早教秘訣不就是為了“有效”嗎?)也許是的。對那位爸爸來說,他一定會承認這個”失敗“,這個對他人生意義產生威脅的”失敗”。他不會說,“失敗”也是人生意義的一部分。他不會說,不論如何失敗,我的人生是“有意義”的。(”意義“很重要嗎?對良好的自我感覺來說是的。)他做事情的時候,是不考慮“人生意義”的。不是對“人生意義”的追求讓他的故事更溫暖,不是對“人生意義”的追求讓任何故事更溫暖。寫故事也是在做一件無望的事。這兩天,我的腦子里一直執拗的盤繞著甘地的話:人生是一場實驗。這意味著什么?我忽然發現,實驗意味著失敗的可能呀。人生是一場實驗,意味著最終人生是可能失敗的,而自己只是一個教訓。不用說什么我在某些方面是失敗的,而在”人生意義“上是成功的。有年輕人大學畢業之后(比如芝加哥大學英國文學系畢業),去一個全納學校做助教至少幾年(不是幾個月,而且沒有限期),每天跟一個接近成年人那么大的自閉癥少年(長得比他還高)朝九晚三生活在一起。當然他的收入是可以的,能獲得一份“正常”生活,甚至過得還不錯。但他每天的工作很少有什么讓他激動的地方。我敢說沒有多少人能耐得住這么“枯燥”的工作----估計不比流水線好玩。如果一個3歲的自閉癥孩子,你天天教他/她,還會夢想著有一天出現什么奇跡,他/她“正常”了,他/她甚至“超常”了。對于一個15歲的嚴重自閉癥少年來說,你已經很難在他身上保持夢想了。更多的,你是在和他相處,在陪伴他。一天一天,他看到你會高興,會在放學回家的時候忽然給你一個緊緊--太緊--的擁抱(本來只給媽媽的),會跟你形成交流的“小暗號”,別人不知道的。但你不能再期待他按部就班的在語言或認知上“發育”到另一個水平,你會擔心他離開了你,或者不再上這個學校以后該怎么辦,你會擔心他媽媽先走了該怎么辦。你每天的日子會過得極其重復而沒有新奇,你的語言大部分失效。如果講求“效用”,那么你應該去教許多小朋友語文,跟他們分享英國文學和哈姆雷特的魅力。或者去參加創業團隊嘛。這是一份“直接接觸”的工作,再直接沒有了。這是一件無望的事,再無望沒有了。那位年輕人還講了一口流利的法語,喜歡法國文學。那他為什么會選擇一份讓美麗的語言失效的工作呢?我覺得最傻的事情就是當記者的人跑上去問他一句,“請問你為什么會這么選擇呢?”(答案重要嗎?答案重要嗎?----除了回答“我要尋找人生的意義”,你還能想像別的答案嗎?既然你知道了你為什么還要問?)你就不能隱形的旁觀,記下他一天做的所有的事,以及他一天說過的所有的話嗎?(其實他每天還是說很多話的,對他的自閉癥學生----許多都是在自問自答。)甘地喜歡工作。但他在跟病人產生關系的時候,做的事情是“護理”而不是“治療”。“護理”是在無望的時候還陪著。那個人已經無力對你表示感激了,只能對你發泄他/她的痛苦。我知道自己很少用這種“不太好”的態度跟人說話,不夠溫暖,不夠圓潤。我不該傳達這種“負能量”的。大概我也急了吧。能不能留塊空位子在心里最高的地方,別用“意義”和“理論”去填滿呢?占了那塊位子,才是最重的暴力,不管是體制的還是個人的。
作者:紀念論壇小編 回復:0 發表時間:2014-01-13 19:5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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