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最喜歡的游戲是和妹妹扮家家，我當爸爸，雙手背后，手里的大煙袋搭到腿彎，邊走邊瞪大雙眼佯裝發脾氣罵人；妹妹則坐在炕頭，，努力地盤著她的兩只小胖腿，就那么坐在那里搖啊搖。惟妙惟肖的模仿，笑出了爸爸媽媽的眼淚，笑彎了哥哥姐姐的腰，溫馨了我的整個童年。

（一）打從記事起，爸爸的大煙袋便成了他的最顯眼的標志，也是我童年最愛的玩具。爸爸的大煙袋長有一尺，煙嘴兒是玉的，溫潤翠綠，閃著光澤：煙鍋是銅的，黃橙橙的，煙荷包是黑皮的，經年累月的摩挲，皮子表面已經磨損嚴重，爸爸喜歡收集更換煙嘴，煙鍋，卻從沒有換過煙荷包因為據說這是遠在蘇聯的大伯送給爸爸的禮物。

記憶中，爸爸最威風的形象是腰里別著大煙袋，騎在自行車上，押送被麻繩栓著的長長的一大隊人步行去公社，那時雖不明白那些平日里熟悉可親的伯伯叔叔們為什么都低頭彎腰，只是感覺到自己的爸爸威風凜凜，很是感到驕傲。（后來長大了才懂得，那是那個特殊年代的獨特風景，那只不過是身為治保主任的爸爸押送村里的地富反壞右去公社接受批斗的一個普通場景）

爸爸的大煙袋在開會講話時，是預示會議時間長短的鬧鐘，爸爸開會不喜歡長篇大論，他要說的事情，一般抽一袋煙的功夫就全部結束，什么時候看到他把大煙鍋往鞋底上一磕，人們便蜂擁而散，在此之前，是沒人敢提前退場的。

爸爸的大煙袋在家里也是預示他喜怒的晴雨表，當爸爸把煙袋別在腰里，甩手回家的時候，表示他心情不錯，我可以玩他的大煙袋了，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幫爸爸清理煙油，這是哥哥妹妹都不愛干的活，而我每次都會用笤帚上的小硬棍把煙鍋里的煙油清理得干干凈凈，然后，我就可以拿大煙袋好好玩一場了；當爸爸倒背雙手回家時，我們就得乖巧一點了，那一刻，誰不小心撞到槍口上，爸爸是會罵人的。

嚴厲的爸爸讓哥哥姐姐妹妹望而生畏，只有我敢親近爸爸，俗話說“親頭生，慣老生，寵獨子”可這個規矩在爸爸這兒破了例，爸爸只喜歡我，小時候的我聰明乖巧，更是長了一張小巧嘴，十里八鄉的人都喊我“巧嘴兒小鸚鵡”，因此我便成了爸爸最鐘愛的開心果，腰里別了大煙袋，牽著我的小手在村里行走，他最喜歡做的事，如果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必定得意地大聲說，帶小二嫚轉轉。

自小，爸爸的腿就是我的專用大馬，哥哥妹妹連想都不要想，除了帶我出去，在家里爸爸還喜歡讓我騎在他的腿上，他一顛一顛地，而我邊騎邊揮舞大煙袋高喊，駕，駕！仿佛爸爸真的就是一匹大馬，可以帶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爸爸的大煙袋周身最脆弱的地方就是煙桿了，記憶中，爸爸的煙桿折過兩次，一次是村里一個混混用煤鉤子毆打老父親，爸爸知道后嚴厲地教訓了那個不孝子，盛怒之下，可憐的煙桿變成了犧牲品；第二次是爸爸用煙袋打我，幸而打偏，打到了旁邊的樹上，力道之猛，連煙桿都打折了。那一次，是那個混混懷恨在心，他看到我拿著四個蘋果從果園經過，便不問青紅皂白就去找老師告狀，說我偷蘋果，爸爸聽老師說了之后，見到我便一把扯過，大煙袋隨后就招呼過來，萬幸打在樹上，不然，我現在還不知道腦袋上會留下多深的疤痕呢，爸爸是那樣疼愛我，可他不能容忍我沾染偷盜惡習，后來知道是烈屬五老奶奶因為我常去幫她掃院子，特意從自家樹上摘給我的蘋果，爸爸摟過我，心疼地掉了眼淚，那是記憶中，第一次看到剛強的爸爸流淚。

十六歲那年春節，一家人圍坐在炕上看電視，妹妹突然倒在媽媽懷里撒開了嬌，并排坐在炕沿爸爸身邊的我立刻不甘示弱地倚到爸爸身前，蹭著他的腿叫著我有爸爸！一向剛直嚴厲的爸爸，最討厭我們平日里膩膩歪歪，更何況我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可是他沒有推開我，而是從后面抱住了我的雙肩，我趁勢偎進爸爸懷里，那一刻，仿佛又回到小時候，那個溫暖的依靠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二）媽媽年輕時家境不好，姥爺很早過世，姥姥身體不好，最小的媽媽不但沒有享受更多母愛，相反承受了比大姨，舅舅更多的苦難。

十歲時，她一人上山拾柴謎了路，晚上遇到一只餓狼，年幼的媽媽躲在一間廢棄的小屋里，聽著狼在外面扒門的嘩嘩聲，幾乎嚇暈。幸虧打著火把前來尋找她的鄰居嚇跑餓狼，媽媽才躲過一劫。

十五歲，她孤身一人從家鄉前往四川，給早年參軍在川安家的大姨看孩子，難以想象，沒有文化，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是怎樣千里跋涉，一個人找到四川的。媽媽的獨立，堅強和勇敢，一直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少時的磨難，讓媽媽的身體出現了問題，婚后的日子，總是在藥瓶藥罐中度過。我記事起，四十幾歲的媽媽就感覺好老了，尤其是她盤腿坐在炕上（是那種左腿壓右腿，兩個膝蓋垂直平行的那種盤腿，我們都試過，沒有人做得到）的樣子，十足一個老太太形象。媽媽總說自己渾身疼，尤其是陰雨天，她就周身不舒服，所以，我們姐妹四人就輪流成為媽媽的按摩錘。平日沒事時，媽媽喜歡坐在炕上，盤腿左右搖動，我問她這是干啥，她說自己是“賤”骨頭，渾身難受，我們又不能天天給她按摩捶打時，搖一搖會舒服一點，她自己戲稱這叫“炕頭搖”。

而這炕頭搖，對我們來說，又是福音，它代表媽媽沒有被病痛擊倒，能看到媽媽坐在炕上搖，說明她這一天是健康的，，那是我們年少時最希望的，每每放學回家，走過長長的過道，能一眼看到媽媽的炕上搖，心里就踏實，就說明回到家里，可以有噴香的熱飯菜吃，而轉過過道看不到媽媽的身影，就不得不吃爸爸做的厚薄不一的面片湯了。

就是這樣的身體狀況，媽媽把我們姊妹四人都撫養長大，參加工作，看大了一對龍鳳胎的孫子孫女，盡管不同意我的婚事，也還是在生米煮成熟飯的情況下接受了既成事實，并幫助我們籌夠了買車的錢，幫助最小的妹妹成了家。

在本應該安享晚年的時候，媽媽卻拋下我們，獨自去了遙遠的天邊。

搬進樓房后，別人家都推掉了土炕，換上舒適美觀的大床，只有我固執地保留著臥室里的那盤土炕。我總期望有奇跡出現，下班回家一開門，能看到媽媽的炕上搖，一出門，能看到爸爸腰里別著大煙袋，甩手走進家門，哪怕是他老人家倒背雙手，大煙袋在身后搖晃，氣哼哼地罵人，也是我奢望出現的奇跡。

我也知道，這一切永遠成了夢想，親愛的爸媽已經離我遠去，再也看不到媽媽的炕上搖，再也聞不到爸爸大煙袋的旱煙香，再見慈顏，只能在夢里，在熒屏之上。

別了，永難再見媽媽的炕上搖，爸爸的大煙袋！但親愛的爸媽已安居天堂，過著沒有病痛折磨，沒有現世煩擾的安寧生活，為您們祈福，為您們禱告，天堂之上吉祥安康啊，我慈祥的爸媽，永遠活在我記憶中的爹娘！

作者：王麗   回復：3   發表時間：2014-04-28 21:10:24

爸媽離開我快二十年了，二老的音容笑貌無時不在腦海閃現，可惜只有每年的清明才能坐在爸媽墓前傾訴思念之苦，感謝族網，讓我們和天堂親人有了最近距離的接觸，有了每天和親人說心里話的平臺。看著這些文字，過往的一切都浮現眼前，懷念爸爸老旱煙的味道，懷念媽媽的炕上搖，親愛的爸爸媽媽，愿您們在天堂一切安好，沒有病痛折磨，沒有現世煩惱，安康如意，每一天都美好開心！

作者：王紅   發表時間：2014-05-14 19:3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