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棄我而去，一瞬間，我仿佛跌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我的第一感官告訴我：我成了一個孤獨的人。
起床，入睡。張開眼睛，不見了數十年朝夕相處的愛妻，閉上眼睛，眼前無時不晃動著愛妻親切的身影。那天從湖州殯儀館回來，由兒子捧回的只是愛妻默默無聲的遺容，打開門，家里空空如也，這場景恍如隔世，我不由得蒼然淚下，繼而嚎啕大哭。從妻子走的那一刻起，別人都勸我“節哀順變”“保重身體”，可我那里還能節哀呢？自從妻子23年前被那奪命魔鬼纏上以后，我心頭的陰影一直揮之不去。想不到今朝憂患終于成為事實，這么多年的僥幸終于化為烏有。我能不痛不欲生嗎？
妻子走后的日子，有兒子親屬的陪伴，有朋友同事的探望，有網絡跟帖和遠近電話的安撫，但這一切一旦過去，空曠的房子里留下的仍然是我孑然一身。我干脆就不指望這些了，我想靜下心來，追憶和妻子相處那甜甜蜜蜜的日子。于是，每天的上午下午，我都要拿出中段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循著和妻子曾經走過的鄉間小路和陽關大道，從心里重復著往日的故事。離家時，我輕輕地呼喚著妻子的名字，相約一同去散步。我慢走，低著頭，眼前泛起一幕幕昔日和妻子邊走邊嗑著堅果談笑風生的場景和片段。有時，眼淚就止不住嘩啦啦地下來。但沒有人能夠窺見。自由地宣泄，沒有半點約束，就像平日里遇到郁悶的事一吐為快。
現實終究使我跳不出孤獨的圈子。早餐、中餐、晚餐，兩個人一起用餐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那時盡管妻子胃納很小，但我有時竟五菜甚至六菜一湯，擺滿整整一個餐桌。妻子盡量揀要吃的吃。中餐我喝點酒，消費掉了大部分菜肴，到晚餐的時候，就像垃圾桶把余下的一掃而光。我樂此不疲。現在，一個人黯然神傷地用餐，最多一葷兩素。過去買什么菜，燒什么菜，怎么燒，我只要問一聲妻子就好了，不用費什么心，完全是一個按著程序操作的機器人。現在一切都要自己操心（好在有小姨子和妹妹的熱心相助），一個人飽了全家不餓。你說還能不孤獨嗎？
多少次弟妹親朋都勸我什么時候去桐鄉，和兒孫們一起生活，這既解寂寞，又是天倫之樂。這話也不無道理。但和兒孫們一起的天倫之樂，我們早已享用過了，那是和妻子一起的。現在妻子走了，我過去，不說偌大一個家，等著你的不僅僅是做不完的家務，還有比南潯更甚的孤獨。那里我幾乎沒有朋友和熟人，早上起來一陣喧囂之后，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剩下的仍舊是我孤身一人。高高的五樓，偌大的住宅（還有躍層），我必須一個人廝守到兒子兒媳下班陽陽放學，然后就是卓別林式的忙碌，一兩個小時后，我就要休息了。這熱熱鬧鬧的天倫之樂太短暫了，而孤獨則顯得更加漫長。這些年來，為了愛妻，我付出太多，身心已經疲憊。我盼望能稍事休息，以恢復心智心力。因此，目前尚無離潯的打算。
有人勸解我，老夫老妻兩個人總是有一個人要先走一步的，不可能同日雙雙駕返瑤池。這話也對，十分真理。可我不愿意！多少次我祈求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如果我的陽壽長，那我們就平分秋色，把我倆的壽命差二一添作五，一半給玉英。這不是很圓滿了嗎？人活在世上，究竟有什么意義？我看來時一付皮囊，去時一捧骨灰，僅此而已。多活幾年，少活幾年，其實都無所謂。最難過的倒是孤獨。與其孑然一身，不如比翼雙飛。這是我的生命邏輯，對不對盡可商榷。
看來，必然的孤獨是命定的，就讓時間這位神仙左右我的心情吧，現在我孤獨，但相信孤獨不會是永遠的，或遲或早我總會走出孤獨的怪圈。

作者：張振榮   回復：0   發表時間：2014-06-15 13:4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