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娘
□徐朝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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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一部尚未出籠的書里，記錄著這樣一個順口溜：秈米飯，硬邦邦，山芋貼在鍋邊上；蘿卜梗，咸菜湯，老徐吃了回家別瞎講！

這是30年前，我在山里朋友家吃飯，主人看著桌上的飯菜，現(xiàn)編現(xiàn)唱的。唱山歌的就是刁大娘的丈夫。不過人們只叫刁大娘而從不叫他刁大爺，原因是他除了是一個“白說鬼”，還是個永遠長不大的老孩兒：連女兒們的私房事——談戀愛、要嫁妝什么的，他都編著山歌唱。

誰也沒掂量過刁大娘身上有多大的力氣。她三料身材，體重89斤（她說有一年稱過91斤半），卻是能從18里遠的山上，把185斤木柴“一肩挑到家”。生產(chǎn)隊挑豬灰下水田，她每擔都是200斤以上。傷風感冒發(fā)燒40度，一頓必得吃三碗飯，否則就“拉倒”了。她說她的肚子里有“粉碎機”，鐵子吃下去也很快就餓，所以只能搭配著“呷棍子”（吃山芋）。她做的米飯幾乎是生的，“一粒不靠一粒”；有一回丈夫下工早，討好拿米下鍋煮了飯，她回來一看飯?zhí)珷€了，立即打起來留著喂豬，刷鍋淘米重新做飯。她刷鍋用一塊大砂石，按在鍋上嘩嘩地轉(zhuǎn)，路人都能聽見。生火燒鍋都是“一把柴到底”，生上火再不添柴火。這樣，她就可以騰出時間去干別的事情了。

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農(nóng)村婦女，一生中只干過一次偉大的創(chuàng)舉。這是真正的驚天動地。一天大早，她悄悄叫開公爹的大門，把一把預先準備好的大鐵鎖交給公爹，叫他去把村上某家女子的大門反鎖上。這一招，惹得偷嘴的饞貓跪了10分鐘地板。

宜興人是沒有“大娘”這個稱呼的。那一年，老刁承包了一個小小的石料場，一天，閻王爺想叫他到陰間當差，把他叫去談判，刁大娘臨時挑起了丈夫丟下的擔子。有一個外地民工，有一把力氣，他看不起這個小不點的小娘們，說話調(diào)皮，干活也調(diào)皮。有一回把她惹火了，她一只手抓住他的前襟，把他抵在墻上，另一只手把一根香煙插在他嘴上，打火為他點煙；那大漢子居然動彈不得，大聲叫道：大娘！大娘！刁大娘，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從那時起，人們就叫開了她刁大娘。

沒接受閻王聘用的老刁不再呼風喚雨，只能是修修“長城”解個悶；三個女兒全不在身邊，一家人的生活重擔落在了刁大娘身上。她不能干別的，去賣小菜。她買了一臺大號的山地自行車，后座上按上兩個大籮筐，早晨三點鐘起床，去鎮(zhèn)上批了小菜，趕到山村去賣。她專跑僻遠的小山村，特別是那些民工集中的地方；一時里，她的賣菜車，成了民工專賣車。民工們要吃魚，指定要市場價最便宜的鯉魚，她騎車趕到更遠的鎮(zhèn)上把魚買回來：批發(fā)價每斤兩元，她賣出去兩塊三。“地有不測冰凌”，那天陰冷，路上結(jié)著薄冰，天還是黑的，下一個高坡時，連車帶人一起滑下了山坡，裝有200斤小菜的自行車從她身上滾過去，落在水溝里，她的頭發(fā)幫了她一把忙，頭發(fā)纏在樹茬上，把她留在了半山腰，沒下水溝洗澡。她用手捏捏自己的手臂、大腿，骨頭沒斷，只是流血，這就放心了。

三天之后，刁大娘又走在賣菜的路上。買小菜有人身上不便，或是沒有零錢，要欠賬；刁大娘不識字，人多記不清，她用粉筆在欠賬人家的墻上打上記號，是男人，她畫上一對大眼睛，是女人就畫上一朵花，下面打杠，一橫代表一元，一點代表一角。比如，一個年輕女子欠了三塊小菜錢，她就用紅粉筆畫上一朵花，然后用白粉筆打上三道杠。日久天長，12年過去，她畫眼睛、畫花的水平越來越高，于是，在她走過的山村的大墻上，留下了一對對明亮的大眼睛，一朵朵美麗的花。

作者：222.184.28.*   回復：0   發(fā)表時間：2009-05-23 20:17: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