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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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擁有妻子的那些歲月,妻子最離不開的就是縫紉機。縫紉機是西湖牌的,平板機,也就是機頭沒法囥到面板里去的那種。無論和人家的蝴蝶牌、蜜蜂牌比,還是和人家的西湖牌囥機比,它都是低一兩個檔次的。我們結婚是1977年初,那時離后來的改革開放還差著那么一段時間,但“十年浩劫”也差不多要煙消云散了。不過那時的物資匱乏還鋪天蓋地的彌漫在大江南北,不少緊俏商品都要憑票,比如縫紉機。“文革”的家用三大件還在延續著,后來改革開放的家用五大件尚未“出世”。我們要結婚了,未婚妻她也是個要面子的人,自行車那時我還不會騎,但手表和縫紉機總不能少吧。那時朋友里面有人在中百公司工作是很吃香的,因為手表票、縫紉機票都是從那里“輸送”出來的。剛談“戀愛”時,我幸運地在廠里摸到了上海牌手表票,興沖沖地買了給未婚妻送去,算是“定情物”或者叫“信物”也可。多少錢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好像是80元還是100元,如果100元是全鋼,80元就只能是半鋼了。我只有這點條件,每月工資34元,母親又是家庭婦女,根本買不起瑞士的英納格。但未婚妻已經很滿足了。大約是1976年,我從中百公司的朋友那里討到了一張西湖牌縫紉機票,未婚妻欣喜若狂。她用自己的積蓄買下了它,因為這是她的“嫁妝”,但我覺得還是有點愧對于她,因為我沒有弄到再高一個檔次的囥機票。未婚妻在“試車”后便對我說,這東西挺不錯的,很吃硬。她從小就喜好女紅,針線活很拿得起,過去縫縫補補的除了手工還常常到有縫紉機的女朋友家去,現在“自有自便當”了,也算是了了一個心愿,因此常常喜形于色,而且都寫在臉上,我一看便知,心里也著實高興。未婚妻在正式轉換角色之前,就已經一有空就在洋機(自從擁有了,我們一直這么叫)上忙乎了。那時社會上還延續著“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口訣,未婚妻要承擔兩家子父母兄弟姐妹們的縫縫補補,已經有得忙了;更重要的是她已經把“未來的”接班人納入了重要議事日程。她買來了大量棉毛布料,未雨綢繆,趕制著孩子的“毛衫”。到我倆的大婚之日,早已是兵精糧足了。但是,平板機畢竟欠缺,機子不用時,必須用套子把它套起來,臺面又小。后來聽人說杭州縫紉機廠推出一項便民措施,就是把平板機改成囥機。妻子和我便決心讓老機子“升級換代”。在廠里朋友的熱心幫助下,我們把機子送到縫紉機廠,很快就“改造”成了一臺嶄新的囥機。改造后的機面是二斗黃色,在原來的基礎上延長了一截,而且是可以扣上拿下的。洋機休息時,妻子就把機頭放進兜里,只剩下一個黃色的平面。妻子多次對我說,現在是十全十美了,還模仿越劇《紅樓夢》中的唱詞:“第一件稱心滿意的事啊”。結婚后我們住在西交界壩橋堍,窗外就是古鎮有名的古街南西街。南西街的兩旁滿滿的種著合歡樹。那些合歡樹長得十分茂盛,開著合歡花的樹枝時不時會把手臂伸進窗里。妻子索性把洋機搬到窗口,這樣采光好,還能時時觸摸那美麗的合歡樹枝。那時我們和父母住在一起,弟弟和我們吃在一起,樓上樓下的鄰居都和睦相處,妻子有時還為樓下王家公公老夫妻倆在洋機上干點縫縫補補的零星活。我為此寫過一篇小散文,題目就叫《合歡樹下》,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和諧社會的模板。妻子擺弄洋機時,就像我拿起一本心愛的書一樣,幾乎是如醉如癡。后來孩子出生了,取名捷捷。一點點長大的孩子在當媽媽的忙著洋機上的活時,也常常會來湊熱鬧。有一次妻子剛離開忙活著的洋機到廚房準備飯菜,只有稍稍高出平板的小家伙不知從那里來的力氣,竟把洋機扳了個躺下,“嘭”的一聲響那鐵腳正好壓住了小手。聽到孩子的豪哭,妻子不知所措,她甚至置我于不顧,一個人哭著叫著抱著孩子就往醫院跑。好在經過拍片,孩子并沒有傷到筋骨,大家那顆吊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放下了。兒子結婚后,孫兒出生前,妻子除了買菜掌勺,整天忙活在洋機上。給兒子兒媳做睡衣睡褲,給孫子趕做小衣裳和尿布。那時已經有尿不濕了,可妻子總是說棉布的尿布好,撬棉尿布孩子下身不會得濕疹。但一旦住到桐鄉(孫子出生前一個禮拜我們夫妻倆住到了兒子家),問題就來了,沒有洋機怎么辦?這就好像我這個喜好書的人沒有了書一樣,妻子覺得生活中缺了一個不可或缺的伴侶。兒子看母親那猴急那朝思暮想的模樣,就千方百計給她去買,然而時間已經邁進了二十一世紀,那種老式的家用縫紉機早已“淘汰”了,不用說實體店家,就是網上也搜索不到了。后來孩子網購了一個沒有架子只有機頭的新家伙,但用起來總是不自在,放在桌子上怎么都使不上力,還搖頭晃腦的,根本不吃硬。好在該做的都做好了,妻子也就把它晾在了一邊。后來也不知道被兒子他們弄到那里去了。治病的那三個年頭,我們在南潯,妻子最大的滿足就是又能天天和西湖牌為伴了。那時她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常常無法承受縫縫補補所要付出的體力。后來我發現妻子一些后期“作品”,連針腳都已經是歪歪斜斜的了。她只能一邊躺在藤椅里一邊和我回憶擁有縫紉機的昔日輝煌。大約是1998年,妻子內退了,兩個妹妹也失業了,大家都比較困難。三個女人一臺戲,她們一合計,就說服阿爸讓她們在西墻開了個門,合伙開起了縫紉店。一旦要靠手藝吃飯,那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們畢竟都沒有經歷過拜師學藝的階段。接了“生意”如果做不好是要賠的。有時候遇上難做的活姐妹仨就一起商量,還會因此發生小爭執,最后往往是妻子技高一籌得勝回營。縫紉店前后維持了兩年多,也有了一些客戶。期間妻子還遇上了爽心的事,那時兒子正在讀大三,他倒也有些經濟頭腦,看到小地方沒有球衣球褲賣,就要媽媽在店里試售。為了擴大影響加強宣傳力度,兒子還在店里的四壁張貼了很多當時的大牌球星像片如馬爾蒂尼、巴蒂斯圖塔。一段時間生意還十分紅火,遠遠超過了縫紉店的業務量。妻子老是笑笑對我說:蹄子帶腳爪,讓我們得到了意外的驚喜。意外賣球衣球褲,讓我們賺了3000多元錢。后來因為兒子大學畢業了,妻子也退休了,小妹去了哈爾濱,縫紉店也就歇業了。不過,開縫紉店也確實提高了妻子的裁縫水平,關店后,妻子在家為我做了大量的外套內衣,直到現在,我衣柜里琳瑯滿目掛著的外衣,有毛料呢料的更多的是棉布的,還有棉的涼的拖鞋,那涼的拖鞋面子是細草蓆的,穿起來挺舒適,遠遠超過花色繁多的塑料拖鞋。2011年12月10日,愛妻無可奈何地和我分了手。愛妻走后,我常常一個人呆呆地枯坐在洋機前,兩手平放在平板上,平板上空無一物。倏然,我的雙手幻化成了妻子的兩只手,那右手是嫩嫩的、微胖的,那左手是瘦瘦的、骨感的。那是因為乳腺癌手術時切除了右臂的淋巴,照中醫的說法就是血脈不和了,萬萬不能感染。一旦感染,極容易引起淋巴管炎,妻子已經領教過了淋巴管炎的痛苦。不過她還是以那右手為榮,常對我說,要是右手是正常的該有多好。我也會調侃她可以去做手模了。盡管妻子的那雙手看上去很不協調,但一旦放到洋機的平板上,就會變得出奇的靈巧,隨著踏腳板的上下運動、輪子的快速旋轉,悅耳的嚓嚓聲就演繹成了妻子最愛聽的音樂。妻子在勞動時,我常常搬了躺椅在旁邊陪著她,手里還拿本書。有時干脆就站在她的身后看著她,一邊和她聊天。妻子干活,有時也會弄得汗水淋淋,有時還會不小心被針刺出血來,這時,我會給她擦汗給她堵血消毒。可是現在這一切都一去不復返了。妻子在世之日,洋機放在陽臺上。妻子走后一段時間,我把它搬到了車庫里,一方面是為了騰出一點空間,另一方面天天看著它更會勾起我痛苦的思念。這樣洋機就在車庫里靜靜地躺了兩個多年頭。妹妹勸我把洋機送人了,這樣放下去機件會鐵銹的。我想也對。就問了車庫鄰居阿玲。阿玲也是一位縫紉愛好者。但她沒有接受,她說車庫小,放不下了,再說她已經有了洋機,還有敲邊機,一應設備齊全,再重復放一臺確實沒有什么意思。后來我就把他送給了小區門口做鋁合金門窗的外地人小楊,同時還送了他圓臺面、小桌椅、棉大衣等很多東西。不久,小楊搬了家。從此,我即使想見也再見不到當年愛妻的“嫁妝”了。有時我想,要是阿玲當時“接納”了,我至今仍能一睹當年妻子的最愛。如今,我再也見不到心愛的嬌妻了,也見不到昔日嬌妻心愛的縫紉機了,但嬌妻和縫紉機的故事將會永遠留在我內心的深處,嬌妻在縫紉機上給我留下的豐富的成果也就是那些春夏秋冬宜穿的衣褲,我絕不會舍棄,我將把它們穿到永遠,直到拌我回歸另一個世界。(2018.5.19)
作者:張振榮 回復:0 發表時間:2018-06-07 05:3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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