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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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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斗很會逗樂子
——著名作家刁斗訪談錄
http://www.wzwb.com.cn/   2009年06月27日 12:33

  作家簡介  刁斗 一九六○年出生,一九八三年畢業于北京廣播學院,曾當過新聞記者和文學編輯,現專事小說寫作,居住沈陽。已出版的著作單行本有:詩集《愛情紀事》,長篇小說《私人檔案》、《證詞》、《回家》、《游戲法》、《欲罷》、《代號SBS》、《我哥刁北年表》,小說集《骰子一擲》、《獨自上升》、《痛哭一晚》、《為之顫抖》、《愛情是怎樣制造出來的》、《重現的鏡子》、《實際上是呼救》等。

□闞興韻

這世界上,智性的東西最美最好玩

記者:是否有“智性小說”這個說法?感性地講,讀你的小說,總的感覺是好玩、有難度,作者是個知識廣博、思維敏捷的人。熟悉你的朋友說“刁斗最不缺的就是思考”,又有的說“有刁斗的地方,基本上是春晚演小品說相聲的氣氛”。我覺得你的小說也是對這話的驗證。

刁斗:我的成長過程中,思想養分里沒有邏輯,只有無條件地服從順從盲從。邏輯能力匱乏,思考能力如何可想而知。我大學剛畢業時忙過幾年,當新聞記者。我不喜歡忙碌喜歡閑散。后來這二十多年,我把自己定位為閑人,能吃飽穿暖就萬事大吉。平日里,只以三項活動作為消遣:看書、想事兒、寫作,它們的耗時比大體為5:3:2。中間占三份的“想事兒”,好聽的說法就叫“思考”吧。我不用“思考”而用“想事兒”指稱自己的思維活動,主要因為前者太莊重嚴肅,而后者包括了荒唐滑稽。我喜歡琢磨生活里的荒唐滑稽。你現在把我的“想事兒”和“耍貧嘴”并置在一起,我不知道有無批評的意思。一般來講,思考者的標準形象是正襟危坐,是高深莫測,是玩深沉,可刁斗只會開玩笑,逗樂子,一點正經沒有。我幾十年如一日地喜歡小說,可能跟它有一種奇妙的特性有關:它是高級的智力游戲,又是人性的百科全書,可它提升的智力與解剖的人性,卻只涉好玩不關其他,沒有半點功利之用。而我這人,通身只有無用的熱情,興趣只指向無用的事物。

記者:你這樣理解小說,是不想讓小說被任何功利的東西束縛吧。你與文學結緣很早,似乎最初主要寫詩歌,那么是怎么開始寫起小說來?

刁斗:我小時候,家里有幾箱子書,看來看去,被勾出了寫作的欲望,十歲出頭便到處投稿,十七歲時,一首順口溜發表于《沈陽日報》。順便說一句,不是悔其少作,好多年里,我寫的東西多半是垃圾,是藝術上的垃圾,更是思想上的垃圾,如果說文學是袒露自己,那我的袒露就太不真誠,非常無知甚至無恥。二十九歲時,借助一些非文學事件我反省了自己,然后通過某項個人化的儀式,對自己的無知無恥進行了清算,清算內容之一,即是與小說定了終身。在那之前,我主要寫詩,可我缺少寫詩才華,在小說世界里我更自如些。

記者:我覺得你寫小說善于構造瑰麗的虛構空間,還有很聰明的敘事手段。感覺你是理論素養很深厚的作家,創作上有特別強烈的文本創新意識。這種自覺在你創作初期就形成了嗎?

刁斗:如果把我專事小說的時段作為創作初期,也可以這么說,我一上手,標新立異的意識就很強烈。畢竟那時我已是個成熟的小說讀者,我已把小說定義為智力游戲,而智力游戲,怎能光墨守陳規不花樣翻新呢?這世界上,智性的東西最美,最好玩,最能提升人,所有反動派都反智便是明證。我不反對強調“寫什么”,但更看重“怎么寫”,“寫什么”豐富的只是故事,“怎么寫”才豐富小說。許多人以為故事就是小說,這是無知。故事只是小說的元素之一,小說遠遠大于故事。另外,這世上的一切都在變化演進,我們還把一百年前的美學趣味奉為圭臬,那就不僅僅是懶惰了,而是退化。我欣賞冒險的創造,哪怕頭破血流;我鄙視穩妥的追隨,即使功德圓滿。

小說是精神自傳,我的風險轉嫁給了人物

記者:冒險的創造往往魅力無窮,就像你“玩”敘事。你讓敘事也成為對所敘之事的參與和創造,幾乎每一部小說都能有新的表現方式,新的技術手段。你有沒有做過回顧或總結,在你十多年的小說創作過程中,是否形成階段性的不同呢?

刁斗:在寫作上,有人說我“只埋頭拉車不抬頭看路”,這話我同意。既然路向已經明確,不用總看,走就是了。堅定地行走是對選擇的尊重,而探頭探腦,固然有助于三省吾身,可更易導致患得患失。一個人在興趣愛好的大方向上,過了三十歲還朝秦暮楚,自我就未免太弱小了。我覺得我自我挺強大的。在我這么多年的拉車途中,小調整肯定隨時發生,探索就是否定模式嘛。但在大方向基本定型的基礎上,我從未有意細化行進中的小目標,沒想過我有否階段性或此段與彼段有何不同。如果我的作品有價值,自有他人替我總結,如果我作品沒有價值,總結出來也是瞎耽誤工夫。

記者:那倒也是,研究你的專著都有了。一般在你落筆寫一個小說之前,最直接的驅動力是什么?

刁斗:多種多樣。有時是個別致的題目,有時是腦子里突然出現的一個句子,有時是個意味深長的人名,有時是個讓我不安的細節。我的大部分小說,包括長篇,落筆前都沒什么定型的故事。是對寫作的熱愛驅使我寫,寫起來了,我才能逐漸知道將寫些什么。比如寫長篇《回家》之前,我能想到的,只是一個人的精神里程如果艱辛,除了客觀限制,更主要的倒是主觀的放棄;比如寫中篇《的》之前,我能想到的,只是不在這篇小說中出現“的”字……我的小說,多半出自我的意念活動,只有少部分源自具體人物事件的刺激。

記者:也許較少你個人生活的投射。

刁斗:有段時間,沈陽老百姓家防盜的護窗鐵罩受到威脅,說是有礙觀瞻,需要拆除。我是沈陽老百姓,我身無長物可也怕被盜,我家窗子上就安有那的確不雅的鐵籠子。可我不愿拆我的“籠子”,安全比美觀重要。但我是順民,對政府的意志不敢違拗,只能把搭工夫搭錢安裝不久的鐵籠子又搭工夫搭錢地拆了下來。可幾天之后,這事如同許多法令法規一樣,虎頭蛇尾地不了了之了,大部分鄰居家的鐵籠子仍堅守著崗位。我有一種被人戲耍的感覺,一望向窗外就心里窩囊,為了別把自己憋壞,便寫了中篇《看不見風景的房間》以釋屈辱。后來,讓我自慰般感到滿足的是,這篇小說換回的稿費,超過了我安鐵籠子和拆鐵籠子所花的費用。我為安拆鐵籠子所耽誤的工時沒法計算。

記者:你說過小說是你觀察自我解、剖自我的產物,是你的精神自傳。《游戲法》中的沈陽、《證詞》中的鐵軍,似乎都投射了你自己的影子,一個精神漂泊的知識分子?

刁斗:寫小說就是袒露自己嘛。我筆下的大部分人物,都或多或少地與我有某種內在的聯系,我愿意讓他們成為我的精神投影。在某種龐大莫名的力量面前,我和他們都是弱者,但遺憾的是,弱小的我們卻懷有自尊。這就麻煩了。單純的弱者好擺布,易歸攏,自尊的弱者則不見容于強勢的力量。我與鐵軍沈陽們的不同之處在于,他們是行動者,選擇了自我放逐,以逃避表達義憤,以自虐進行抗爭,污穢其身但清白其心;而我是冥想者,是個投機取巧的滑頭,我把本該由我承擔的風險轉嫁給了他們。

小說是人性志或者人性史,窺破現實的欲望化本質

記者:你的作品大部分寫到情欲。小說集《骰子一擲》的封底寫到,你“把性愛作為一個了望孔道,去探索性欲的復雜性、道德的美丑、個人命運、家庭離合及人性的多重內涵”。我能理解現實的欲望化本質,但情欲是最佳路徑嗎?

刁斗:人是欲望動物,小說是人性志或者人性史,所有欲望在小說里的地位同等重要,其區別只是在各個不同的小說里它們得到的表現各有側重。我的小說常常凸顯情欲主題,可能與我對情欲的理解有關。我以為,一個人的根本欲望只有兩個,食與色,另一個帶有根本性的欲望占有欲,其實由前兩項派生而來:占有更多的食物;占有更多的異性以繁衍更多的后代。但隨著人類文明的演化,這三種欲望中,追求享樂使食欲擴大為財富欲,群體生活中的利害關系使占有欲擴大為權力欲,唯有情欲,它的有用性反倒直線下降——繁衍越來越淪為人類生活中的小小點綴。可一件沒用的事能如此誘人,如此迷人,如此讓人牽腸掛肚撕心裂肺神魂顛倒,以至于,不可一世的財富欲與權力欲都愿意拜倒在它的石榴裙下,這讓我沒法不高看它一眼。情欲燃燒的是最典型的無用的熱情,它在我心中地位崇高。

記者:情欲主題之外,我特別關注的還有你小說的寓言性。最鮮明的,2007年出版的《代號SBS》塑造了一個荒誕而神秘的世界。這篇小說有濃厚的隱喻色彩。“SBS”象征什么?

刁斗:你的意思是《代號SBS》塑造的不僅僅是人,而是刻畫了一個獨特的世界,這觀點讓我都很受啟發。寫這部小說時,我的確有以“SBS”為現實命名的沖動,但“SBS”具體象征了什么,我的意見還是保留為好。我希望讀者通過小說中那些似是而非的暗示,那些真假莫辨的影射,去自行得出結論與答案。

記者:有人提出你小說中經常出現“巧合”,這是推動情節發展的需要,還是你就想以此告訴讀者:生活本身就充滿了偶然性?

刁斗:我這人虛無感較強,是個不可知論者,只敬畏機緣,相信直覺。必然王國太乏味了,什么都能解釋得清清楚楚;偶然世界則充滿變數,允許離經叛道的夢想存在。我也知道,我的世界觀有點消極,不適合“鼓舞人民打擊敵人”,開個玩笑,好在托爾斯泰這樣的人物也有此毛病,我雖然知錯,也就不想改了。當初瑞典文學院拒絕把諾貝爾獎頒給托爾斯泰,其理由就是他小說“表現了宿命論的思想,宣揚偶然性,輕視人的主觀努力”。

我愿意我的讀者是“有閑階級”,有點閑錢有點閑工夫

記者:我想象,對你來說,寫作過程大概也很享受很過癮吧?一些作品中,你甚至把自己個人的一些真實資料都編了進去,比如《去張集》中對你的職業、社交以及寫作情況的交代;《證詞》中“作者的話”對故事來源作了詳細的講述等等,小說虛虛實實混雜在一起。《我哥刁北年表》在序言里寫到其雛形是毀于電腦崩盤的《安樂窩九號》,這不會又是虛晃一招吧?你小說寫得刁鉆,讀你的小說都有些警惕了。

刁斗:聰明人雖然不神經過敏,不疑神疑鬼,但腦袋里那根懷疑的弦肯定繃得很緊。我像喜歡懷疑一樣喜歡聰明人。我認為懷著警惕之心讀我小說的讀者一定聰明。小說的本義就是“假作真時真亦假”,就是“謊言中的真實”,就是“誠實的欺騙”,就是“虛有”,如果我小說達到了這樣的境界,我會感到莫大的滿足。但關于《我哥刁北年表》與《安樂窩九號》的血緣關系,我介紹的卻是事實,它不是小說中的細節,而是創作談里的說明。在《剩余的麥穗》一文里我提及此事,意在說明精神活動之神秘玄奧,也為釋放糾纏我多年的一個執念。我的小說皆系虛構,里邊即使涉及我的真實行止,讀者也不妨當作杜撰;但我在散文隨筆中敘述的一切,則從無編造。在虛構作品里,講假話是為顯露真相;在非虛構作品里,講假話則只能掩蓋真相。顯露真相是義舉,掩蓋真相是惡行。我希望說假話的《我哥刁北年表》與講真話的《剩余的麥穗》能殊途同歸地指向真相。

記者:你曾提到過小說“游戲觀”,是博爾赫斯那個游戲說嗎?你確實是“玩游戲”的高手。

刁斗:如何理解我的“游戲觀”,我想跳過博爾赫斯,上溯兩百年,從席勒那里引一句話:“只有當人是完全意義上的人時,他才游戲;只有當人游戲時,他才是完全的人。”游戲創造藝術,藝術通向自由。

記者:你一直堅持一種有難度的寫作,那么讀者也許也要相應地進行一種有難度的閱讀。你期待讀者讀你的小說前需要經過什么訓練嗎?

刁斗:任何事情,沒了難度就索然無味。但我沒指望一個校際比賽都打不上主力的球員一步邁進世界杯賽場。我愿意我的讀者是“有閑階級”:能有點閑錢自覺自愿地買小說,能有點閑工夫自得其樂地琢磨小說。

記者:能談一談近來的創作情況嗎?

刁斗:去年五月份以來,我一直在寫一個長篇,是個單純的兩性故事。兩性故事太濫,想寫得別落窠臼非常艱難,寫寫停停,已經一年了,完成的部分不到十萬字。最近倒比較順手,希望年底前完成草稿。這中間,我也穿插著寫了兩個中篇,一個發在今年一期的《山花》上,一個發在三期的《長城》上。其中《山花》上那個名叫《小說》,你有興趣可以找來看看,它恰好是關于小說的小說。

作者:117.95.22.*   回復:0   發表時間:2009-08-15 21:2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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