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野“倒棺”

文德金

刁野昨天衣錦還鄉(xiāng)！這個消息在平靜的龍?zhí)翇{村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迅速成為山寨的一大新聞。

刁野想要回村的愿望，在心中埋藏了好多年。無奈他在濱海市開辦的宏達家具公司生意格外紅火，訂單應接不暇，刁野每天不是忙于客商應酬、合同簽約，就是參加當?shù)氐墓婊顒樱缓冒褮w期一挪再挪，直到昨天才了此心愿。

刁野此番回家，絕無炫耀自己億萬富翁身價之意。臨啟程前，他跟愛妻說，此次回到闊別20多年的老家，一是給老頭子鬧鬧熱熱慶賀下80歲生日，把年邁的父母接到濱海市頤養(yǎng)天年，二是了卻他憋在心頭多年的一個重大心愿，求得心靈解脫與良心慰藉。

刁野原叫刁富貴，50開外，中等身材，面目清瘦，鼻梁高高，濃眉大眼。當初他娘生他后，因為祖輩務農(nóng)，過夠了貧困日子，他爹希望他長大后大富大貴，便取了這名。豈料刁富貴生就一副刁鉆頑皮的野性子，除了不愛靜下來讀書外，只要是他感興趣的事兒他都嘗試過。

村里一幫兒時朋友見刁富貴一副不安分守己的德行，就跟他開玩笑說，看你這放蕩不羈的野猴子個性，今后莫叫刁富貴，干脆改名刁野算了，這可比《沙家浜》里那個刁德一響亮得多。從此以后，刁野這別名便在家鄉(xiāng)叫開了。

當年，刁野的父母見他不是讀書的料，很為他的前程擔心。為讓他一生吃上輕省飯，就把他送到譚篾匠那兒學劃篾條編竹具。沒出3個月，刁野說學篾匠沒意思，死活不愿再干。

幾年后，刁野成了18歲的小伙子，趕上“農(nóng)業(yè)學大寨”熱潮。在家家戶戶窮得丁當響的年頭，家里油鹽錢和其他零星開銷，不得不靠起早摸黑到十里八里外的鄰村高山砍柴換取。那年月，上好的薪炭柴只賣幾厘錢一斤，錢不多不說，還怪折騰人的。為了少辛苦多悠閑，腦袋瓜特靈活的刁野突發(fā)奇想，把地里“坡改梯”不時挖出的廢舊棺材扛到曬場邊鋸成段劈成塊，曬干后，一樣到街上旅社賣個好價錢。因此，村里一群朋友沒少挖苦他“賺死人子錢”。但刁野一點兒不在乎，仍舊日復一日重復這“倒棺”的營生，還頗為得意地美其名曰廢舊利用。

刁野“倒棺”出了名，以至于19歲那年報名參軍，上面認定他是不務正業(yè)的二桿子，便態(tài)度堅決地拒絕了他當兵的要求。

這些對“搞搞神”刁野都不算什么，最令他經(jīng)常感到愧疚的，是那年將一副出土舊棺材當新棺材倒賣的事兒。

這之前刁野覺得干木匠活兒特吃香，賺錢多，又拜遠近聞名的佟木匠為師，跟著佟木匠學修房造屋的手藝。可刁野剛出師那陣子，周圍團轉(zhuǎn)人根本不相信他，沒人請他當掌墨師。幾次碰壁后，刁野想當木匠的心愿成為泡影。

但刁野就是刁野，他開始另辟蹊徑，尋找各種賺錢門路。有一次生產(chǎn)隊改造大寨田，挖出一副尚未腐朽的棺材，他眼睛一亮，嘴上卻對大家說別損壞亡人的屋子，把它挪到地邊亂石里天葬吧，心里說這下撞上財神了，想到自己現(xiàn)成的木匠手藝，便打起將其刀刨漆刷、整舊翻新的歪主意。這一次倒騰，讓刁野輕松賺了200多塊，相當于那年月一個區(qū)鄉(xiāng)干部三四個月的工資收入。

然而，刁野這次“倒棺”險些翻船，第一次遇上了麻煩。屈指算來，那是1977年秋的一天，他和二毛子一幫小青年把那棺材挖出來后，二毛子十分驚訝地對刁野說，刁猴子你看這棺材還上好的呢，你膽子大，敢躺進去睡么？

二毛子這一句玩笑話點醒了頭腦機靈的刁野。趁那個皓月當空的深夜，刁野悄悄上山將那舊棺材拆開，搬回自家吊腳樓下，用刨刀將棺材里面刨出一層新色，然后把外層重新刮膏刷漆上光，變成活脫脫一副新棺材。除他心知肚明，其他人還真看不出什么破綻。

說來也巧，沒出10天，鄰村黑二的老父親突然病逝，訪到刁野家有一副高大的上好棺材要出售。黑二問他好多錢才賣，刁野煞有介事地說，這壽木是跟我爹媽那兩副棺木一起割的，原想留給我自己百年之后用，但眼下我需要急用錢，況且我離老死還天遠地遠的，你看這整棺整蓋6個頭，多好的棺材呀。看在我們同鄉(xiāng)哥們兒的份上，救人不如救急，有人出過380塊我沒賣，今天280塊便宜你，行不行？黑二伸出兩個指頭說，兩百塊要不要得。一陣討論還價后，238塊成交，刁野心里高興了好一陣子。

事情至此也就罷了，不料半途節(jié)外生枝，黑二剛請幾個人把那棺材抬到半路上，恰巧遇上路過此地的區(qū)派出所特派員，他問這棺材是誰賣的，黑二說是刁野賣給他的。

特派員聽說這棺材出自刁家，感覺不對勁，便一路小跑來到刁野家，把他帶到區(qū)派出所審問起來。刁野膽大心細，早已想好了應對之辭，一口咬定這是自家的，他從不干偷雞摸狗之事。

審問了一陣子也沒審出什么名堂，特派員心想刁野說的也對，這小子雖說吊兒郎當，但從沒聽說過他手腳不干凈，于是說，好，我相信你刁野一回，但這事還得請大隊證實一下。

心里已慌得七上八下的刁野生怕特派員繼續(xù)審下去，自己招架不住不小心就說出事情真相。一見特派員就此打住，刁野心里懸著的一塊石頭終于輕松落地了，連聲向特派員討好說，您說得對，您說得對，這都是為我好，我一定遵紀守法好好做人。

刁野的爹媽見兒子被帶到了區(qū)派出所，急得團團轉(zhuǎn)，生怕兒子把“倒棺”的事說出去，丟人現(xiàn)眼。真是無巧不成書，從區(qū)公所辦完事回公社的張干事路過刁野家門口，給刁野爹娘傳口信說，快找大隊出證明取刁野回來吧。

好在刁野事先把這“倒棺”的事兒想得周到，一家人統(tǒng)一了口徑，當然也好在刁家老少平時為人低調(diào)，巴心巴腸為左鄰右舍幫這幫那，鄰居關系處得跟一家人似的。因此大隊干部很樂意地替刁野出具了證明，刁野落得有驚無險。

但區(qū)特派員突然出現(xiàn)把刁野帶走的事，恰巧被第一次過門的準岳父碰見。老頭子見準女婿被特派員抓去審問，心想一定是刁野不走正道犯法了，不能把自己心愛的女兒托付給靠不住的人，免得毀了女兒的一生。打定主意的準岳父鐵了心，無論刁野父母怎樣費盡口舌解釋，硬是拍屁股斷了這門親事，讓刁野心里多少蒙上了一層陰影。

事情的發(fā)展總是出乎人們的意料。連刁野自己也沒想到，靠這200多塊錢做本，在那萬元戶吃香的改革開放之初，他第一個在村里開起了個體商店，三兩年功夫賺了幾萬塊。隨后，國家允許農(nóng)民進城經(jīng)商開店，刁野又瞄上木材加工行當，生意越做越大，成為當?shù)孛麣忭懥恋牡罄习濉?br>
經(jīng)過幾年精心經(jīng)營，刁野在山城有了底氣十足的生意資本和良好信譽，又七撮八撮做了濱海市一個家具公司的代理商，發(fā)現(xiàn)家具市場潛力巨大，利潤空間大。于是刁野又瞄準家具市場，攜妻帶子闖入沿海經(jīng)濟特區(qū)濱海市，用自己正當經(jīng)營賺得的40多萬塊錢，四處招攬人才，開辦起濱海市宏達家具有限責任公司。宏達公司20多年當中滾雪球一樣發(fā)展，刁野如今已是億萬富翁，最終成就了父母希望他大富大貴的心愿。

刁野在濱海市打拼出自己的天地后，不時看到這座城市的公司一家家倒閉，而那些倒閉的公司老板多半跟自己一樣是半路殺出的泥腿子。對此，刁野很是擔心和后怕，深感辦企業(yè)沒文化難以持久發(fā)展，更不消說經(jīng)營理念和管理機制的創(chuàng)新。為免步別人后塵，刁野咬緊牙關，風雨無阻堅持上夜大5年，由一個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農(nóng)民轉(zhuǎn)變成一名民營企業(yè)家。

夜大教授“做企業(yè)失去誠信就會喪失市場，做人失去誠信就會喪失人格和朋友；背棄誠信的人和企業(yè)可能得意一時，但注定不會獲得長遠發(fā)展”的講演，令刁野無比震撼，內(nèi)心開始自責與反省。

自那以后，倒騰舊棺材的事兒讓刁野常常受到良心的譴責。有天半夜時分，刁野在噩夢中大聲驚叫，吵醒了身邊的妻子。妻子見刁野滿頭大汗驚慌失措的樣子，問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刁野指指心口說，這里不舒服。妻子急忙要送他去看醫(yī)生。刁野搖搖頭說，我這病是心病，看醫(yī)生不起作用。妻子一聽更慌了神。

刁野見妻子不明白他的話，哭笑不得地說，我這心病是當年倒賣舊棺材的事兒引起的。剛才我做了個噩夢，兩個兇神惡煞的惡鬼扭打成一團，搶爭那口舊棺材，殺得血氣沖天。后來，那兩個血跡斑斑的惡鬼又持刀一同來追殺我，把我逼進黑洞洞的萬丈深淵。

妻子知道他做噩夢的緣由后，長長地舒了口氣，愛恨交加地說，你呀，什么事不能做，怎么當年就偏偏做出這等事來。刁野嘆了口氣，悔恨地說，還不是被那窮日子逼出來的，如今想起來好后悔喲。刁野感覺心里始終欠著黑二一筆沉重的良心賬，他很早就想對此作個了結。

在父親80歲生日那天早上，刁野挨家挨戶親自登門把幾個村干部和小組20多戶鄉(xiāng)親都請到家，再三申明不收一分錢人情。鄉(xiāng)親們聽后很納悶，背地里議論說哪有整酒不收人情的，這可真是天下少有的事。

中午開席前，刁野請村主任開列出全組20多戶人家的戶主名單，待大家在酒席上坐定后，刁野笑瞇瞇地為每家分發(fā)999元紅包錢，說是他與鄉(xiāng)親們見面的點心錢，寓意他和鄉(xiāng)親們的同鄉(xiāng)情誼天長地久。隨后，刁野又當眾拿出一個封好的內(nèi)裝6萬現(xiàn)金的紅包，請村主任轉(zhuǎn)交到黑二手中，除了祝福黑二家大吉大順外，更以此表達他的歉意和謝罪。

為了贖罪，也為了村里孩子們有個良好的學習環(huán)境和美好未來，刁野離開龍?zhí)翇{村的頭天，來到村委會，為村里修建希望小學捐資10萬，爾后，村干部陪同他到學校操場邊溜達，看到村民和學生還從龍?zhí)翇{河里涉水過河，刁野心里很是不安，又為村里捐資5萬元修橋。

刁野此行完成所有心愿后，心里感到從未有過的舒暢與輕松。臨登車時，他面帶微笑，頻頻揮手與鄉(xiāng)親們道別，接父母到濱海市去了。

送行的鄉(xiāng)親們對刁野的舉動十分感動，邊揮手邊喊道：“刁野，你可要常回家鄉(xiāng)看看啊！”那親切的呼喚中，夾雜著鄉(xiāng)親們叫他富貴和刁老板的聲音。

刁野從小車里探出頭來：“好的，我一定回來看望大家……”

(見習編輯:石頭)

(文德金 恩施日報)

作者：222.184.28.*   回復：0   發(fā)表時間：2010-01-27 08:36:17